一刀,两刀。
冰冷银刃刺入心脏,溅了他一身滚烫的血。
周遭被熊熊烈火包围,夏风因疼痛脱了力,弯曲膝盖跪倒,埋进了他怀中。
胸膛上的皮肤感受到他吐出来粗重虚弱的喘息,夏风的手仍紧紧抓着他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胸膛的银刃被抽了出去,血登时流得更快,伤口也不像往常那般开始愈合。他抬起头,对方逆着火光,看不清脸,勾勒出身姿如一把锋利冷硬的长刀,对夏风的泪无动于衷。
“你是被他们蛊惑了才想下山。”
“错了,我的使命就是镇压你。”
火势越来越大,对方吸了口气,继而抬手将他推开,夏风无力地随着惯性倒下,被无情的火淹没。
火焰几乎覆盖了整片林子,肉身被火烘烤着,血液纷纷向土壤下渗透,在地底汇聚成一颗血红的种子。
直到三百年后,原地长出一棵巨树,结了颗包裹着胎儿躯体的黄果子。
月亮升到树顶上时,果子裂开了一道口,流出浓稠果浆,胎儿“噗通”一下掉到泥里,藏在树上的黑乌鸦蓦地发出人声,眼睛闪烁着红光。
“警告,恶魔出生!”
胎儿吸收掉泥土上的果浆,身躯迅速长大,脸蒙了一层雾,他爬起来冲下山,蓝光法阵挡住了去路,他一挥手便招来强风将阵吹散。
紧接着,天空飞来了直升机,两名白甲神兵从天而降,手臂化作洞口瞄准了恶魔,喷出去一张巨网。
然而下一秒地震山摇,网歪了,恶魔回头看他们,脸前的浓雾扩散,林子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别跑!”神兵的上洞口伸出一把枪瞄准,脚却不慎踩空,向后倒去。
只见恶魔迈开了腿,在浓雾中消失。
霎时间山林剧震,宛如沉睡地母翻身,整片林子倒转了过去,变成了光秃秃的泥地。
“嘎——嘎——”乌鸦在白雾中扑腾着翅膀,高声喊道,“未成功抓捕恶魔,任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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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升起两束绚丽烟花,砰一声,炸出七彩光华,转眼间又消散。
“叮叮叮!”贴在墙上的座机发出响声,零真弯腰走出床架下,到门边接起电话。
“呜呜……”里面的人吸了吸鼻子,零真心一紧,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安静几秒,再度哽咽起来:“工厂发信来,说我今年不用上班了,好好过完最后一年。”
“不会的,这不会是最后一年。”零真急忙道,窗外接连不断炸开的烟花,仿佛是一声声枪响,他承诺道,“我一定会带你去主陆。”
闻言奶奶再也憋不住哭声,半晌道:“你也别有压力,我的命不是你的负担,如果神注定要我死,那我便接受命运安排。”
“死什么,别说这些……”
“好了好了。”奶奶忽地打断他,周遭不知何时变得宁静,“先挂电话吧,到时间拜神了。”
外面一闪一闪的烟花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浮在半空的金身神像,身长二十米,高大伟岸,祂周身被坚硬黄金机甲覆盖,手持长枪,垂眼俯视着脚下众生。
长生神。
“那好,之后再打。”他把电话放回去,深吸口气。
赶忙跪到玻璃窗前,合起双掌望向神像的双眼。
那对不在乎子民生死,冷淡且无情的眼睛。
玻璃外飞过来一两架“乌鸦”,鸟眼闪烁起红光,记录下他的脸,判断他的虔诚,随时准备着开炮。
他尽可能摆出一副敬仰神的表情,牙齿咬破了舌尖,疼得双眼含着热泪,零真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大概数十秒,乌鸦的红眼睛灭了,扑着翅膀飞到楼上。
“啊!”尖叫伴随着玻璃碎裂声,碎片如雨般落下。
“我喜欢神我敬仰神,我没有瞪神,不要啊啊啊!”
玻璃反射出来红光,邻居的叫声戛然而止,乌鸦们飞了进去叼住他的衣服,将他拽到窗外。
很快,眼前飞过一具插满玻璃的男尸,瞪大的双眼还流着惊恐的泪,看得零真拧起眉心,双掌微微震颤。
随即天空的神像勾起嘴角,向子民展露微笑,然后举手原地转一圈,慢慢在大众视线中消失。
邻居的哭声此起彼伏,有为死者伤心的,有为自己熬过一劫而庆幸的。
乌鸦们的嘴吐出写着“新年快乐”的条幅,围着城区每个角落飞一圈,然后集体回到巢穴中。
等它们都走了,街上陆续出现了士兵,两两组队,根据手上的名单地址去收尸体。
楼里其他住户哭音不断,零真忍不住从地上起来关掉窗户。忽然,天花板传来两声拍麦的响声,广播响起播音女声。
“首先向大家道一句新年快乐,在除夕夜的“除旧迎新”活动中,我们清理了大约一千名66岁的老人,感谢他们在这一刻光荣牺牲,没有成为浪费社会资源的废人,希望全社会记住这样的精神,继续对小岛做出贡献。
“另外一件事——近日,最高管理局发现了小岛一种从未有过的邪恶生物,名称为‘恶魔果’,其为千年前隐藏在自然野外区的魔法生物,身上携带古代病毒且具有极高攻击性,对社会安全有很大的隐患
“根据古籍记载,恶魔果能够化成人形,身上具有奇异果香,外貌,呃,俊美,体态修长。”
广播里传来很轻地翻页声,广播员强调道,“市民如有发现,请举报到最高管理局,电话举报号码为09#6743,举报成功者将获得一张出海证。”
出海证?
零真猛地抬起头,不由自主扶着木板从楼梯上站起来,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广播。
“再重复一遍,请市民们将可疑人员举报到最高管理局,举报成功者将获得一张通往主陆的出海证。”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只要找到恶魔果,就能带着奶奶出岛!
今天是春节,全年唯一一天没有宵禁的日子,零真想立马去楼下电脑室搜搜看恶魔果到底是什么。
他拿起钥匙穿上拖鞋,刚按下门把手却听见了士兵上楼的声音,零真不想被士兵问起去哪里,尽管他今天有不回答的权利。
但为了避免冲突,他还是贴着门等了会儿,直到士兵们脚步声渐远,他立马解开锁,门板却被轻轻敲响。
零真僵住身体,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一下子没见到人,衣摆被拽了拽,顺势低头看才发现了访客。
目测不到一米高,眼珠黑亮,目光直直打量他,肤色白净,柔软的头发却微微卷翘,宛如一只小羊羔。
“你是哪家的?”他不自觉放软声音,“妈妈爸爸呢?”
小孩只披着过长的斗篷,里面似乎没穿衣服,**的脚上布满泥和灰,脏得见不着肉色,不知道是从哪儿跑来的。
“不会说话吗?你是从哪里来的?”零真弯腰半蹲下,鼻息间忽而萦绕一阵香气。
味道清新甜美,光是闻到便感觉嘴里嚼着一种神秘甜果,口腔分泌了唾液。
“让我进去。”小孩冷着脸,霸道地迈开小短腿,钻到他怀里想要挤进屋。
零真咽下口水,顺势往后退,拉着他进来,先把人拽到只有肩宽的淋浴间,让他把脚伸到水龙头下冲洗。
之后把他抱到楼梯上擦脚穿袜子,再倒杯水给他。
在这过程中,零真忍不住吸吸鼻子,又闻了下小孩身上味道,再次确定了这人的不对劲。
他不住地又扫一眼他的小脸,眼睛深邃明亮,鼻梁高挺,长得不太像现代人,略有些妖异美感。
脑子莫名响起广播员那句“样貌俊美”,零真垂下眼帘,打断思绪,不过是正常的可爱小孩,难以联想到“恶魔”。
“好了,你将就穿着先吧。”零真松开他腿,小孩问,“你刚才看什么?”
“看看你样子而已,不准看吗?”
“哦。”
“你家在几号楼?我等下带你回去。”
话音刚落,小孩却一副生气的表情,闭着嘴凝视他,正当零真困惑,楼道又爆发出尖叫,不过这次不是死人,是一个小孩哭喊着叫救命。
孩童在这个小岛是珍贵资源,士兵通常不会碰他们,零真听那声音有点耳熟,略有些担忧地转身出去。
他关上门,免得吓到屋里面的小孩。
楼梯上,小男孩死死抓着栏杆,衣领被醉酒的爹拽着往下扯。
“救命救命救命!”孩子吐字不清,但身高已经有一米四了。
零真记得他,天生智商有问题,没有自理能力也没有魔法,是这个小岛上最“没用”的存在,连材料都当不了。
有回他爹故意把孩子吊在窗外,等着来查宵禁的乌鸦射杀孩子,零真下班撞见便上楼把人救下来,让小孩在自己家住了两天,等他爹冷静了才敢送回去。
他实在是看不得一条无辜的命被迫害。
在他爹俯身像背麻袋一样将小男孩扛起来时,零真克制不住地扑上去,两手圈住小孩身体,想将他拽过来。
谁料他爹侧身,抬腿一蹬他,零真膝盖一软,在楼梯上踉跄两步,顺着惯性往后摔到地上。
小男孩大哭大闹,朝他伸手喊道:“哥哥呜呜救命啊。”
“别哭了!”他爹猛地扇了掌他的天灵盖,“每天老子伺候你个傻子洗澡吃饭,工作累到半夜就为了还你出生住院的钱。现在你最大的价值就是给老子换张出海证来。”
“放开他。”零真起身,右手剧烈颤抖着,他皱着眉劝道,“他不是恶魔果,你拿他换不了出海证。”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了?给我滚开。”
“你就不怕乱举报被管理局枪毙吗?”零真抖着手也要拦住小男孩,他爹再次毫不客气地将他推下楼梯,挤开他,搂紧孩子往前走,
“你这么心疼他你给我养他啊,上次要不是你阻拦,他现在也不会遭罪!让他死了才是解放他。”他爹面红耳赤,粗喘着气,神色濒临绝望。
楼道里的一扇扇门逐渐露出一些凑热闹的脑袋,看着他怒吼。
“他连穿衣服都穿不好,你让他怎么生存?”他爹的唾沫星子横飞,目光如炬地瞪着零真,“别告诉我你不想要这张出海证,换你有个这样的儿子,你也会这么做。”
他粗喘着气,再三强调:“我也是为他好。”
零真紧抿着嘴,依旧起身去靠近他:“但问题是他不是恶魔果,你去了绝对会被罚,管理局不是傻子。”
“滚开,死了就死了,我已经受够这种日子了,这里没有神会保佑我们!”
他爹挣开他的手,用力将他甩到一边。
零真下意识用右手去支撑,忘了使不上力,直接瘫倒。
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他还想去追,刚撑起上半身,就被门后的阿姨拉住了肩膀。
“喂你别去了。”阿姨像是看不下去了,按住他肩膀道,“你把这孩子救下来又怎样呢,你来养吗?”
“我……”零真张了张嘴,却也不敢轻易做出这样的承诺。
现在这时代,可是连给自己多吃一口饭都难,别提养一个终身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了。
他垂下头,眼中落寞,阿姨道:“你看吧,想要做好人,你就得有做到底的决心,没这决心就顾好自己吧。”
“难道看着他去死就对吗。”
“没有对不对的。”阿姨说,“在这个岛上,活着是慢性自杀,枪毙是马上解脱,出海证就是咱们唯一的希望。
“是啊小伙子,你这样劝他,说不定还是在害人,别自作多情了。”
“对啊,少管人家闲事,莫非你真的‘伟大’到不在乎出海证?我可不相信。”
邻居们纷纷指责着他,走廊回荡着孩子的哭声,零真不忍心地闭起眼,心脏仿佛被攥紧了。
他低着头匆匆回到屋里,倚着门坐下,脸色苍白。
确实啊,这小岛是个地狱,分明他也自身难保,还总想去管别人的事情,神经吗。
零真暗自骂着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出海证,带奶奶去主陆开启新生活,而不是在这里担心别人的处境。
手臂被碰了下,他抬头,是刚才捡回家的小孩。
怎么办?
绝对养不了他。
“你家在哪里?”他问道。
小孩摇摇头,继而从斗篷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页递给他。
零真接过来看,是一张小岛自然区的地图,东北方向的一片森林用红色标记笔画了圈,旁边写道——
恶魔林。
前不久他才去过这里采药,可不记得这里有什么……恶魔果。
按下心中猜测,他咽了下口水,眼底藏着按耐不住地期待,语气平稳道:“你来自这里?”
小孩点点头,与他对视着,零真莫名感觉自己要被看穿了,不自在地垂下眼睛,放下地图,两手按住他幼小的肩膀。
小孩子的骨骼细得一折就碎,手掌轻轻捏着他肩膀,情绪复杂。
这时那股诡异,好闻得让人上瘾的果香又出现了,长出了手一般推着他到私欲的悬崖。
“你先去洗个澡,今晚先留在这里怎样?我明天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