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铃……
突然之间,如丧钟般敲响的下课铃就在几人耳边炸响。
本来还像尸体博览会一样被安全隔离在教室中的残缺的师生们,纷纷向楼道涌来。
前后左右,堵死了所有的方向。
“该死,”女特工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即提醒道:“像平常一样就可以,千万不要害怕!”
张十梦心领神会。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她急速判断出这些教室中的学生虽然身体残缺不全,但是却遵循着各自本身所扮演角色的逻辑。
一楼班级中的高一学生没有人认识张十梦。
所以这些身体残缺的“死人”只是像普通下课的学生一样,绕过陌生的高三学姐,走去厕所或操场,做各自本身要忙的事情。
但就在张十梦内心稍稍安定的一瞬间,一股力量突然自背后袭来。伴随着受惊过度的吕萌那失心疯般的尖叫:
“别过来!你们这些怪物!”
猝不及防间,张十梦和一个脸孔严重扭曲变形,五官挂在脸上几乎要掉落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对方的身体出乎意料地轻,就好像里面的五脏六腑早已被掏空了似的,被少女轻盈的体重轻易压倒。
张十梦下意识想要借力,却发现无意之间的按压似乎将什么腐朽的血肉从骨骼上直接撕扯了下来。
更疯狂的是,向来厌恶与异性亲密接触的她,平生第一次脸贴脸碰到了一个男生。
内心狂跳不止,根本不敢细想,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起身。
一片混乱中,张十梦的余光下意识地瞥见了楼道里的所有行走的“尸体”,全部露出了一种深入骨髓般的痛恨,朝着身后的吕萌扑了过去。
一旁的女特工冷漠地站在原地,对学生们骤然爆发的混乱完全无视。
三秒之后,吕萌的脸上失去了极致的惊恐,转而变成了所有人一样的呆板木讷。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便已经被啃咬撕扯得千疮百孔,只是勉强保持着完整的形态。
但所有的伤口,却像是瞬间经历了几十年的时间,变成了骇人的疤痕。
直到这时,在楼道正中所有人团团围困的核心处,张十梦才刚刚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
迎接她的是包括吕萌在内,上百道毫无生气,介于愤怒与麻木之间的诡异目光……
“额……抱歉。”
张十梦主动伸出手,拉住了被自己扑倒,五官七零八落的男生的手臂。
这一刻,不仅女特工是懵逼的,就连她口中“意识已经彻底沦陷”的男学生,脸上狂暴的怒意都为之一怔。
除去楼梯上一道身影默默消失在拐角处,整条疯狂的楼道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形的物体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还能这样的?
在吕萌推倒张十梦的一瞬间,女特工就凭经验判断这两个人都完了。
在她所服役的S机关,第一次进入噩梦执行外勤的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二十。在缺少及时支援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凭自己摆脱这样致命的困境。
面对表情僵硬,好似宕机,又像是在犹豫到底该扑杀上来还是继续保持“正常”的男生,张十梦一口吐出一枚在刚才撞击中落入口中的眼珠。
强忍住恶心,她尴尬地用袖子把那玩意擦了擦,递还给男生:“给,你的。”
周围已经有些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再度宕机。
“抱歉,让让,”张十梦毫无顾忌地从尸群中挤过,拉起女特工的手,往楼梯方向走去:
“还愣着干嘛?被撞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生气了?我们不是还忙着找人呢么?”
随口嘀咕着,也不知道说给那些迷失者还是真的在对女特工讲话。
“对,正事要紧。”女特工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十梦一眼。
两人挤开人群,走上楼梯。
身后,残缺的师生们再度像是重启的程序一般,有条不紊地去忙碌各自的事情。
女特工沉思着默默跟在张十梦身后。越过二楼之后,徘徊的学生变少了很多。
回头看了一眼楼道,她突然间狐疑地问道:“我记得你们说她的班级在二楼。”
张十梦点点头,脚步却丝毫没有停留,手指放在胸前悄然指了指楼梯更高处的方向。
女特工顿时明白过来,紧追两步赶到并肩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你看到目标了?是那个在你被推倒时上楼的女孩?”
即便不认识徐梦玲,刚刚在所有人都静止的时间移动也是一件异常的事情。她当然有留意到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张十梦点头确认。
女特工皱眉:“可是她的脸……”
刚刚楼梯上的徐梦玲并没有带面具,脸上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常。
甚至于比起全校身体残缺的师生们,那位现实中“生病”的女生反倒正常得有些诡异。
“和现实中不同的细节,不正是你要找的【破绽】吗?”张十梦耸耸肩,算是回答。
等到两人登上校长室所在的顶层,已经没有“学生”试图再纠缠两人了。
取而代之的,楼道里站了很多学生,纷纷面壁罚站一般垂着脑袋各自站着。悄无声息,诡异至极。
明明所有人都背对着自己,张十梦却总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什么不友善的视线盯住。
突然回头,却又只见到所有人依旧那般默然而立,只露出后背与半个低埋的脑袋。
给人感觉就好像所有人达成协议,一起隐藏着某个秘密。
遮遮掩掩,却又万分警惕着过路人的窥视。
不去识破,必死无疑。一旦看穿,致命恐怖。
张十梦瞟向女特工,下意识地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嘶哑,无比压抑地问道:“下面怎么做?”
“按照规章,应该先确认我们找到的确实是【破绽】而非【诡异】的伪装,”女特工看起来甚至更加紧张一些,揣在衣襟里的右手紧握枪柄:
“这通常需要从造梦者的精神分析入手。比如这种建筑结构的微妙误差和光线视距的缩短,通常被认为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在梦境中的体现。”
张十梦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回应道:
“如果说校长试图通过把所有人拉入噩梦来完成对女儿的救治,那确实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他肯定没有相关的经验,而且即便成功,之后是否能让这烂摊子收场也是超出他预谋能力的事情。
这样的话,黄昏的背景与灰暗的光线就代表了对现实的绝望。而全校麻木无知,即便浑身破损也没有感觉的师生则是对于他人帮助的绝望。
入梦的人,比如你,我,还有吕萌,都会想要一反常态地将心中秘密和真实感受直接吐露。
这可以解释为校长得到了拉人入梦的能力,被这个黑暗的秘密压抑导致。
最关键的是,这里除了你我之外,所有人的身体都是残缺的。唯独她的女儿徐梦玲原本病变的皮肤却表现出正常的样貌。
这或许是校长根本愿望的体现。很贴切,不是吗?”
特工再度惊讶地打量张十梦,随即点头:“分析得很全面了。这么多角度佐证,我们可以对徐梦玲的意象出手了。
按照正常经验,只要杀死这个【破绽】,梦境便会溃散。”
“不,还不够!”张十梦第一次表现得这样谨慎:“如果判断失误,我们就会遭到这里所有的意象围攻,最后被吞噬,根本没法抵抗,对吗?”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她心理非常清楚所有这些都只是没有事实证据的推测。而且推测一旦失误,她要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
“足够了,”女特工却异常决绝:“为了遏制【神秘】,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的生命,我的生命,这整所学校所有人的生命,都不重要。
若任由【神秘】扩散,所有幸存者都有可能变为【神秘】的感染源。类似的事件会不断连锁反应下去,直到最后一个正常人也被卷入污染……”
张十梦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女特工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已经来到校长室门口,便也没再分心去细想。
而背后那仿佛无源之水的恶意凝视,产生的心理压力也达到了一个高峰。
张十梦甚至觉得整条楼道里的学生都在微微颤抖着身体,像是下一秒就会转过身扑来一般。
校长室很宽敞,比一般的教室还大。墙壁上的众多立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状。
校长静静站在办公桌前,背对着她们,垂着头微微摇晃。
夕阳的余晖中勉强可以看到那缺了小半的颅骨,正是现实中中枪的地方。
而在办公桌后,被阴影覆盖的座椅上,徐梦玲光洁的面孔沐浴着唯一一道光亮。
冰肌玉骨,完璧无瑕。
她的目光迷离,似乎没有焦点。脸上却一如平日,挂着那副开朗的笑颜。
女特工第一时间掏出枪,而张十梦在同一时间轻声关上校长室的门,配合默契得像是合作多年的战友。
既然打破“破绽”就能醒来,那么也就没有离开这间校长室的必要了。
她想要锁上门,却发现校长室的门并不是按锁,只能用钥匙锁死。于是她干脆将门盛满奖杯的立柜拖来,死死将门抵住。
其间发出了很大的拖动声,门外面壁的学生们听上去却丝毫没有反应。
就在张十梦完工的一瞬,早已不愿忍耐的女特工直接扣动扳机。
砰!
绝不可能射偏的子弹直指徐梦玲的眉心,却被突然移动的校长挡住。
子弹射中了他还算完好的那半边脑袋,直接将头盖骨掀飞开来。
但这恐怖的伤害却似乎对校长没有丝毫的影响。
只见他顶着仅剩下颚的残缺面孔,一把抓住沉重的实木办公桌,像是扔沙包一样将整张桌子抛射过来。
而挡在张十梦身前的女特工只是微微蹙眉,便旋转身体一记回身后踹踢在办公桌上。
整张桌子爆碎,木茬夹杂在冲击波中四处飞射。
最夸张的还不是这一脚的力道。女特工在身体旋转的同时,竟还借机甩动枪口,扣动扳机。
子弹划出微弯的弧线,“当!”的一声擦在合金窗框上,变成跳弹向旁侧翻滚弹射。
玻璃窗应声而碎,跳弹几乎在同一时间,无比诡异地命中了徐梦玲的胸口。
所有的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张十梦看得目瞪口呆。
女特工的枪法已经要射穿物理学根基了。
但即便是这样,子弹在直接在接触到徐梦玲的一瞬间,便像是消失掉一样,没能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怎么会这样?!”女特工第一次露出一丝惊慌,看起来十分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迫不得已,她只能一边与校长硬碰硬地拳脚相斗,一边连连开火。
拳脚势均力敌。子弹有些打向校长,有些打向他的女儿。
弹无虚发,几乎全数命中。
但校长和他的女儿一个像是杀不死的怪物,另一个则像是打不到的幽灵。
直到随身携带的三个弹夹全部打空,女特工也没能做到任何有效的干涉。
身后的张十梦则一直在用全身的力气顶住被敲得来回震颤的展柜。好不容易得着空,忙对着女特工喊叫:
“冷静点!你们就没遇到过【破绽】无法用暴力杀死的情况吗?”
“很少见,”找回理智的女特工一个过肩摔把千疮百孔的校长身体撂倒,一边努力回想着:
“如果无法直接击杀‘破绽’,就只能说明对‘破绽’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你是对的,我刚才的判断太草率了。但到底什么才是这个梦境的真正破绽……”
看到抵住门的张十梦那边逐渐脱力,女特工也产生了一丝焦急。
反倒是张十梦仍旧冷静,大声问道:“有没有可能……‘破绽’不是可以破坏的具体事物?”
“有!”女特工恍然大悟。她躲过校长的一记老拳,顺势揪住他的衣领,对着半颗脑袋大喊:“醒醒!你已经死了!”
对于“破绽”属于抽象事物的噩梦,破解神秘的方式在于点破暴露“破绽”的逻辑。
比如直接对造梦者说出他梦境中的逻辑错误,从而迫使做梦的人开始进行逻辑思维,从而被迫醒来,消散梦境。
女特工此刻在做的,正是按照这样的常识进行干涉。
她先前没有想到,一是因为她本人没有遇到过这一类噩梦,二是张十梦先前的精神分析让她对自己的判断太过笃定。
毋庸置疑,她的行动是无效的。
但通过这些徒劳无功的尝试,张十梦却已经有了判断,并直接喊了出来:
“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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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03 造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