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送老太太回了青松院,侍奉了茶水点心。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殷殷嘱托道:“月儿,此事就算了了,你也莫放在心上,儿郎嘛,总是家花没有野花香的,一辈子哪个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你瞧你二叔三叔那房里,唉!”
提起那两个不争气的,老太太也是个愁,可都是她生的,她还能怎么说?
“一个妾室不值当你放在心上,即便是你的亲妹子,你照顾两分也是有的,可当家主母的规矩是要立住的。”
老太太的意思柳月影明白,就是让她不要再计较了。老太太今日出面平了此事,护住了她的地位与威信,殊不知也是对她的一种变相的敲打。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可她心里总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认命憋屈,不认命就是善妒。
“如今最大的事便是川哥儿即将参加秋闱,他自小读书,十三岁便考出了秀才,十里八乡没有不知的,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万不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他。”
老太太攥着柳月影的手,安抚道:“月儿啊,听祖母的话,你若还生气,便折腾折腾川哥儿,让他哄哄你,好生认个错道个歉,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家和万事兴啊!”
柳月影垂着眼眸,紧紧的抿着唇,心头几番挣扎,终是勉强扯出一个笑颜,道:“是月儿不好,让祖母病中还为家里操心。祖母放心,今年秋闱,我陪夫君北上直隶。”
老太太满意的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祖母知道月儿是最懂事不过的,好了,今日还有事吧?快去忙吧!”
柳月影告退出了青松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突然有一种寂寥感,已经耽误得久了,倒不急着去柜上了。
漫步穿过花园子,向着海棠院的方向去,柳月影走得很缓慢,有些出神,又不知神思漂去了哪里。
四下无人,只有花园子里的杂役时而冲少夫人行礼问安,却见柳月影似在愣神,不像往日里和颜悦色的冲他们笑着点头。
春禾和夏蝉今日一直跟着她,从海棠院跟出来去了牡丹院,又从牡丹院去了青松院,听了个全程。
此刻夏蝉实在憋不住了,小小声的冲春禾道:“夫人也太欺负人了,就是欺负咱们少夫人好性子!”
柳月影听着身后夏蝉的忿忿不平,竟一时不知她所说的“夫人”到底是指李氏,还是柳林氏呢?
春禾性子沉稳,少言内敛,向来不会多话,可今日也觉得有些憋气,咬了咬唇,小声道:“咱们姑娘自小懂事聪慧。”
柳月影在前慢慢的走着,听闻春禾的话,微微勾了勾唇角。
春禾是心疼她了啊,连多年不叫的“姑娘”都带出来了。
是啊,自小懂事,就得一直懂事。
“原以为老太太是最心疼咱们姑娘的,如今看来……”夏蝉撇了撇嘴,嘀咕道:“到底是人家亲孙子重要些!”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满院繁花,淡声道:“休要妄议主子。”
夏蝉忙闭紧了嘴,这里是侯府大宅,她这口无遮拦的被人听到,打死都不多。
柳月影平静下来,心里没什么感觉,素手摘了朵花园子里的花,凑到鼻尖细细的闻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钻入鼻尖,她慢慢闭上眼。
是啊,再疼爱她,老太太也是苏离川的亲祖母,不是她柳月影的至亲。
大事当前,老太太总能权衡利弊,快刀斩乱麻,让家宅安稳。
家和万事兴,许是所有老人都期许的吧!
一名花园子里的杂役看到柳月影摘了花在愣神,忙过来殷勤的问道:“少夫人是喜欢这花吗?奴才可往海棠院种些,如今正是花期呢!”
柳月影回神,看了眼指尖洁白无瑕的花瓣,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花?挺好闻的。”
“是栀子。”杂役笑眯眯道:“少夫人院中多茉莉,这两种花花期差不多,都很香。”
柳月影常日繁忙,即便闲下来,满脑子也都是账目、账册、货源、运输,哪有闲情逸致莳花弄草,附庸风雅。
是以她认得的花还当真不算多,平日里的衣衫首饰,甚至衣裙上的花样子都是四个大丫头操持,这些琐事她从来不走心。
柳月影笑了笑,道:“我挺喜欢这味道的,那便有劳你了。”
“哎,好,奴才这就去海棠院移栽一些,少夫人晚上回来就能伴着花香入眠了。”
柳月影轻笑出声,点了点头,带着春禾夏蝉走了。
***
回到海棠院,柳月影呆坐了片刻,直到秋霜上了茶才回了神。
秋霜有些心疼的看着柳月影,劝慰道:“少夫人放宽心,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柳月影笑了笑,是啊,日子总还要过的,不然怎么办呢?
难道要一直闹下去,闹得鸡犬不宁吗?
难道闹,就能抹去发生过的一切,就能把柳星辰肚子里的孩子闹没了吗?
终究……孩子都是无辜的。
柳月影安静的喝了半盏茶,轻舒了一口气,清了清脑子,坐到桌案前开始理账目。
即便她人不去柜上,也有成堆的账目、名册要过。
每个月各柜的出货、入货、库存,需要维护的老主顾,三节两寿,人情往来。
一年四季,各桩生意的侧重各有不同。
每次水路运输上缴几成税银给商会,是否有浮动。
各分号的人员流动,哪些伙计勤勤恳恳多年可以提拔成掌柜,哪些伙计机灵有余忠诚不足,哪些老掌柜年事已高,需细算多年分红,归家养老。
等等,诸如此类,事无巨细,都需柳月影过目。
不是掌柜们不尽心不扛事,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也都习惯了。
做了决策最终入账或者文书,再呈递柳月影,也算留下了白纸黑字的凭证,以免将来有些什么分歧,说不清道不明。
如此这般事事清晰有条理,反而更便于管理和掌控。
这一忙便忙过了午时。
午食时辰早过了,可春禾不敢打扰了柳月影,又担心她饿坏了胃,一直担忧的守在一旁。
直到看到柳月影又翻完了一本名册,这才忙适时出声道:“少夫人,您该用午食了,小心饿坏了身子。”
柳月影头都未抬,只轻声应了声,“嗯。”
继续写写画画,便没了下文。
春禾可愁死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柳月影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春禾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少夫人,事情是忙不完的,您该用午食了,否则累坏了身子岂不是更耽误事了?”
柳月影这才感觉腹内空空,真是一忙就忘了时辰。
“几时了?”
“都未时中了。”
这时辰,正经午睡都该起了。
柳月影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肩膀连着肩胛骨都跟着酸痛。
扶着脖颈活动了一下,道:“我倒不觉得饿,有什么点心随便上一点吧,晚食再好生吃。”
恰好夏蝉端着托盘走进了房,抱怨道:“少夫人这是饿过劲儿了,哪有这般拼命的?好在咱们小厨房什么都有,奴婢给您热了点汤,您凑合一口吧!”
柳月影点了点头,便接过了夏蝉手中的一只小小的炖盅。
红枣乌鸡汤还冒着热气,汤面清泠,不见油花,轻舀一口,只觉得温热落胃,好像整个身子都活了一般。
柳月影紧喝了两口,微微一笑,道:“还好我有先知,一早便在海棠院设了个小厨房。”
否则过了时辰要想弄点儿吃的,还要跑去后院大厨房,不是不能,只是再烧火起灶不免麻烦的很,不若自己的小厨房方便许多。
苏家现如今的府邸是当年封侯后另行购入整修的。
渝州城虽富庶繁荣,但到底不及京都,没什么皇亲国戚,王侯贵胄,百姓们眼中最大的官儿便是知府大人。
是以,当年苏家骤然封侯,这府邸的落户着实抓瞎了一段时日。
后来是时任知府建议,购入了一套富商的别苑又加以修葺,勉强符合侯府的规格。
原来的海棠院中没有小厨房,那是柳月影刚刚嫁入侯府时,总愿摆弄些小食,可回回都要跑去大厨房。
她一动,底下的仆役都得跟着动,厨娘们本都休息了,还要跟着她忙活,总也过意不去,便求了老太太点头,在海棠院设了小厨房。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痛快的就匀了。
思及此,柳月影有些出神,边喝汤边轻声问道:“咱们厨房还有柑橘吗?”
夏蝉想了想,道:“过时节了,眼下有的也是去年存下来的,不如新鲜的饱满好吃了。”
侯府后院深处有一处地窖,原是富商家存酒的酒窖,后来被柳月影改成了冰窖。
老太太喜时蔬瓜果,柳月影有心,时常冰些时令水果进去。
夏季冰爽,过季了也可保存些时日。
“无妨,去取几个保存好的吧。”
春禾知晓她要做什么,叹了口气便带着春婵去了后院地窖。
柳月影喝完了一盅鸡汤,又吃了两口点心,稍稍垫巴了一下便吃不下了。
秋霜伺候她净手,柳月影随口问道:“这几日不常见冬雪,她忙什么呢?”
“忙着给少夫人裁制新衣,马上入夏了,总要做几身新衣服的。”
柳月影微微一笑,道:“冬雪的女红好,也别累坏了眼睛,去年的衣服又不是不能穿了,不急。”
秋霜拿着锦帕轻柔的擦着柳月影的一双纤纤玉手,笑着道:“少夫人不在意衣衫首饰,我们可不能不在意,少夫人在外行走若是行头有所不妥,堕的也是侯府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