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笑了笑,解释道:“那女子名叫娇十三娘,曾被夫家卖进了暗娼馆,磋磨了两年,终是受不了,一刀捅了老鸨,一把火点了暗娼馆,带着其余暗娼逃了出来。遍体鳞伤的流落街头,被邢舟捡了回来。”
柳月影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正叉着腰,格外彪悍的骂老头儿的女子。
实在无法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般样貌的女子,竟被夫家卖了,还是卖去那种腌臜的地方。
暗娼馆不比花街上的青楼,几个残花败柳的姑娘便可支撑起最简单的皮肉生意。
一个破败的院子,几间只有土炕的厢房,一天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恩客,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棍棒加身。
因价格低廉,那些去不起花街的人总愿寻暗娼馆。
是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官府也曾打击过,可屡禁不止,有需求就会有生意。
“那几个孩子都是她曾经的姐妹留下的,被她收养了。”洛景修声音磁重低哑,淡淡的诉说着一个女子不堪的过往。
柳月影看向娇十三娘,见她骂老头儿骂得正起劲儿,瞧见邢舟木着一张脸过来,瞬间收声。
虽不见什么谄媚之态,却一扫方才的跋扈彪悍,乖巧的坐到了桌旁。
“那老头儿绰号‘酒神’,我就没见他醒过酒。”洛景修笑着摇头道:“日日泡在酒缸里,酒葫芦不离手,喝醉了睡,睡醒了喝。我收复鹿鸣山时,他就在山中了,只要给酒,他就听话。”
洛景修转头看着柳月影,含笑道:“你别看他这般不靠谱,可他养大了小九和阿风他们几个。”
柳月影点了点头,人从来不可貌相。
许是酒神原来便在匪窝中,靠着打家劫舍养大了小九他们。
于旁人而言,他是山匪,可于小九他们而言,他似父亲。
再看向众人时,柳月影的心中亦是划过不同寻常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有人不容于世,有人厌倦红尘,是鹿鸣山给了他们一处容身之所,于这世道中寻一处栖息之地,得一方安宁太平。
这里是鹿鸣山,亦是桃源江湖!
老丁头拧着眉训斥酒神,“还喝!还喝!老子看你早晚喝死!”
“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逢知己千杯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酒神举着个酒碗,坐着都摇摇晃晃的,大着舌头不住的喷诗句。
老丁头被气笑了,“喝多了就知道胡吣!”
众人笑闹着,孩童跑跳着,烤肉好酒陆续上桌,没有什么尊卑礼教,大家围桌而坐,热闹喧哗,又满是人间烟火气。
恰时,一道身影飘进了山寨大门。
说是“飘”,一点都不夸张。
柳月影只觉得一股仙气迎面扑来,来人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袭青衫,面白如玉,眉心一点朱砂,两袖随风飘摇。
长发用一支木簪绾起一半,续得比寻常男子都要长一点,几近及腰的长度,更给他添了一抹缥缈的气质。
一双星目中既有悲天悯人,又有凉薄冷情,奇妙的融合,美得似天外飞仙,不染红尘世俗。
若说玄贞是高山佛子,那么眼前人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人。
他的到来如清风刮过山野,让喧闹纷杂的山寨都染了两分静谧安泰。
柳月影有些呆愣的问道:“这人是谁?他好美啊!”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子,属实不算恰当,可柳月影一时词穷,竟是不知还能用什么来形容眼前人。
洛景修挑了挑眉梢,微微低头凑近柳月影的耳畔,哑声道:“他很美吗?”
柳月影抬头看向他,竟嗅出了一股子醋意,她无奈的笑了笑,微微推了推他的胸膛,低声道:“不美吗?”
洛景修撇撇嘴,道:“他叫鬼卿,是山寨的六当家。”
鬼卿似是听到了洛景修的话,未靠近长桌的这头,只看着柳月影,遥遥拱手行了个礼,便落座到了柳如刀身侧。
“无人知晓他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有何过往。他好似突然出现在山中,便留在了雪狼。”洛景修为柳月影夹了块烤得焦焦的猪肉,“平日里,他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喜不悲,无欲无求,我看他平生只喜钓鱼,钓了放,放了钓,乐此不疲,只要有事寻他,去那后山的溪水畔总能寻到。”
柳月影笑了笑,当真是人人都有意思得很。
她吃了块烤猪肉,想了想,问道:“三当家呢?”
介绍了这么多,好像独独没见雪狼三当家?
洛景修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遂垂眸笑道:“月儿以后会知道的。”
***
柳月影晚间用过晚食了,可许是心情放松,还能再吃一点。
用了两筷子烤肉,便听洛景修轻声道:“玄贞也在雪狼。”
柳月影停下手中的筷箸,侧眸看向他。
提到玄贞,她便会想起齐绾,止不住心口有些憋气。
洛景修摸了摸她的长发,道:“我想着他既在这里,你早晚会遇见,不如早早让你知晓。”
“他……何时来的?”
“安葬了齐绾后,他便来了雪狼。”洛景修为柳月影倒了杯酒,解释道:“香樟寺不会再容他,他将齐绾安葬在了后山一处极好的地方,便在不远处建了竹屋,日日守在那里。你让胡彪转交给他的银两,他收到了,可他未怎么用过,过得如苦行僧一般。你若想去看看齐绾,改日我带你去。”
柳月影心头有些郁郁,看了眼眼前的酒盏,举杯仰头饮下了杯中酒。
方才,洛景修一直未让她喝酒,可此时却为她斟了杯酒,许是知晓,提起玄贞和齐绾,她定是不好受的。
她不禁在想,若是他们再早一步,如今齐绾是不是还活着?
将来,会同他们一道在这世外桃源中生活,可以不在乎世俗流言的同玄贞好生在一起?
玄贞也不必如此自苦,余生都活在悔恨与惋惜中。
终是他们所有人都晚了一步。
洛景修轻轻拍抚着柳月影的后背,轻声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今天是个好日子,走,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他拉着柳月影起身,退了席面,向着山寨深处走去。
柳月影乖乖的让他牵着往更黑更深处走,心中坦然,没有一丝恐慌害怕。
越走越深,饶过议事的前厅,洛景修带着柳月影来到一处密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片,也不知他触碰了哪里的机关,“轰隆隆”的声响惊扰了林中的鸟兽。
鸟儿鸣叫着冲天而起,柳月影便瞧见眼前原本无一物的地面露出了层层向下的阶梯。
似有火光从阶梯下透上来,照亮了一条隐秘的暗道。
柳月影惊讶的瞪大了眼,洛景修微勾唇角,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小心的下了密道。
阶梯并不长,大约几十级,蜿蜒盘旋,并不算平整。
洛景修走得小心,时刻照顾着她的脚下。
终是走到低端,柳月影抬眸望去,便见这是一处不小的地下空间。
此时,两侧石壁上燃着火把,照亮了整个空间,一个个木质的大箱子罗列其中,目测少说也有几十个。
柳月影有些不解的看向洛景修,便见他迈步上前,随手掀开两个箱盖,笑着道:“我说以鹿鸣山为聘,不是说说而已。”
柳月影定睛一看,便见那箱子里是满满登登的金元宝,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她有些愣怔,喃喃道:“我、我没想过……”
没想过一个匪窝这么富裕!
转而,柳月影好奇道:“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几十口箱子,若都是此等数目,这得多少钱?
说不是抢来的,她都有点儿不信了啊!
洛景修似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那小眼神滴溜溜的转,闪烁不定,还有些警惕的打量着他。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儿,调侃道:“怎么?真当我去打家劫舍了?当年,我收复鹿鸣山一带,不是只靠拳头啊!”
武力镇压自然是必须的,可儿郎们落草为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口饱饭,若能跟着更强大的首领,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愿成日里为非作歹,打打杀杀。
就例如酒神,他打家劫舍是为了有酒喝,为了养大小九他们。
所以,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才是他一举拿下鹿鸣山的根本。
那么银子也就不可少。
洛景修舒了口气,哑声道:“我父亲许是一早便算到了洛氏有此一劫,他藏了笔私藏在渝州城外,我当年选择来渝州也有这个原由。”
柳月影恍然大悟,洛氏能走到曾经的鼎盛,洛氏族人怎会是愚者?
许是一早便有所察觉,留下了一笔私藏,没有被朝廷抄没,也算为洛氏子孙留了一条后路吧!
柳月影微微蹙眉,稍有不解道:“想来你父亲留下的私藏足够你衣食无忧后半生了,怎地还会落草为寇?”
洛景修垂下眼眸,勾起唇角,未解释太多,只抬手掀开另一只箱子,拿出里面的一个物件,转身到柳月影跟前。
他低头凝视着她,认真道:“月儿,你能答应嫁给我,可知我有多欢喜?这是我娘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我小时候便见过,原以为洛氏被抄家时就已没了,不想竟在这批私藏里,今日我将此物给你。”
柳月影看向他的手中,那是一枚镶嵌着蓝宝的戒指。
戒托是赤金的,雕花手艺很别致,一看便不是中原的首饰风格。
赤金拉丝攀花,勾勒出枝叶的形状,裹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蓝宝,在火光下泛着幽暗诱人的光。
柳月影觉得地下空气稀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的那杯酒似是上了头,她的脸又有些火烧火燎的。
戒圈稍有些大,洛景修比量了一番,将其戴到了柳月影左手的中指上,握住她的手,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今日,此戒在手,爹娘在天有灵,为你我见证,从今往后,执手相携,不离不弃,夫妻一体,共赴鸿蒙,永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