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寺在西城门外三十里处,同属鹿鸣山脉,却和“雪狼”的匪窝不在同一个山头。
柳月影带着春禾与夏蝉,马福赶着车,一路往山道上走。
昨夜没睡好,晨起得又早,柳月影上了车便打起了盹儿。
春禾将两件厚实的斗篷盖在了柳月影的身上,车里可不比海棠院,四处漏风的,可别冻着少夫人。
当朝阳彻底冲破云层辐照大地,一行人终于到了香樟寺山脚下。
春禾叫醒柳月影,让她醒醒神儿,又给她暖了个手炉抱在怀里,主仆三人下了马车。
恰逢十五,前往香樟寺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柳月影跟着人潮慢慢往山上去。
她不算十分虔诚的信徒,虽也偶在初一十五来上过香,却不同于陈家老夫人那般,即便腿脚不便了,也要请香樟寺的大师入府讲经。
香樟寺所在的山头不算高,但山中空气清爽,虽正值冬季,无甚山景可赏,但贵在清净。
山顶梵音阵阵,偶能闻到檀香缥缈,爬着山身子也渐渐热了,竟有些舒爽痛快,好似心头积压的闷气都散了些许。
柳月影端然跪在佛前,认真叩拜,上了三炷香。
想了许久,也不知求什么,最终只求祖母平安康健。
她垂下眼眸,曾经她来上香时,好似总有诸多心愿麻烦漫天神佛。
求济世堂生意兴隆,求夫君金榜题名,求上天赐她一个孩儿,让她为苏离川传宗接代,求阖府上下和美安乐……
现如今,她竟什么都不想求了。
柳月影起身供香,正琢磨着寻住持为祖母点一盏长明灯。
一回头,竟意外的瞧见了许文悠。
许文悠瞧见她也是意外又惊喜,柳月影忙迎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我还心说这几日抽空去看你,侯府宴请你没来,风寒可好些了?”
许文悠俏脸一红,捏了捏柳月影的手指,小声道:“我、我不是感染了风寒,是有孕了。”
“啊?”柳月影瞪大了双眼,满眼惊喜。
许文悠抿唇一笑,“侯府宴请前几日刚查出来,时日尚短,我也不好到处跑,是以才推了你的邀约,还请少夫人莫怪啊!”
柳月影嗔了她一眼,下意识的扶着她的胳膊,姐妹俩走出香樟寺大殿,走到了院中。
“你如今可有感觉不适?安稳了吗?怎地跑来山上了?”方知许文悠有孕,柳月影免不了有些紧张。
许文悠忙拉住她,噘着嘴道:“哎呀,你比我娘还啰嗦,我又不是没生养过,哪里那么娇弱了?”
柳月影舒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许文悠同她前后脚嫁的人,如今也已五年有余了。
可不同的是,许文悠大婚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女儿,小丫头随了她娘,皮得和个猴儿一样。
虽只是个女儿,白二郎依旧疼成了眼珠子,要星星不给月亮,更是惯得那丫头无法无天。
许文悠一直想给白二郎生个儿子,可越是盼越是不来,原想着有个女儿便罢了,竟不成想第二胎悄然而至。
说不羡慕是假的,柳月影看着许文悠还未见波澜的小腹,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摸了摸。
许文悠知晓柳月影的心结,宽慰道:“月影,孩子都是缘分,你别急,总会有的。”
总会有的……这是五年来柳月影听过最多的话。
李郎中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也总说这话。
以前柳月影还满怀期待,如今也蔫蔫儿的了。
许是她身子当真有什么问题,李郎中不想打击她,是以不肯说吧!
也许她当真没有孩子亲缘,所以上天才迟迟不肯降福于她。
曾经还会觉得遗憾,如今……竟也觉得,罢了吧!
柳月影不想扫兴,笑着问道:“你今日是为孩子来上香的?”
许文悠笑笑道:“陪我婆母来的,二郎明年春闱下场,我来给他求个平安符。”
柳月影笑眯了眼,调侃道:“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来年你家二郎金榜题名时,孩子带着喜气落地,双喜临门!”
许文悠嗔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是来给你家世子爷求高中符的?”
柳月影脸上的笑容一僵,提起来就闹心,她哪里是来求什么好事的,是来化煞的还差不多。
唉……
不愿提这些糟心事,她刚想换个话茬,眼角余光便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熟人都撞一块儿了。
柳月影偏头便见陈夫人从香樟寺的后院禅房处走来。
她笑着招呼道:“陈夫人。”
陈夫人乍然见到柳月影,有些意外的愣了愣,遂笑道:“好巧。”
三人一番见礼,柳月影随口问道:“陈夫人怎地从后院禅房出来?可是来静修了?”
陈夫人微微一笑,道:“哦,不是,家中婆母托我将抄写的经文送给住持。”
柳月影点点头,并未多想。
许文悠同陈夫人并不相熟,只是点头之交,在外人面前,她性子收敛许多,也端得住主母的仪态。
三人闲聊几许,便见一群小乞丐上了山。
香樟寺临近渝州城,素来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城中百姓都愿来上柱香,为自己、为家人祈福。
不知从何时起,城中的小乞丐们寻着了规律,瞅着初一十五进香的人多,便聚到香樟寺山中乞讨。
年纪大的乞丐们不来,来的尽是些孩童,香客们心善,总会施舍诸多银钱与食物,渐渐地便成了习俗。
陈夫人叹了口气,喃喃道:“也是可怜。”
天寒地冻的,这些孩子衣衫褴褛,乱发丛生,冻得手脚上都是冻疮,紫红一片。
柳月影之前来香樟寺便遇到过几回,一开始也施舍过银两,后来发现,小乞丐们守不住银子,一回城便会被大乞丐们抢了,一旦反抗还会挨打。
后来,她每每来香樟寺都会让春禾备下些干粮糕饼,直接给食物更妥当些。
另外还有冻疮药膏,顺便给孩子们上点药。
虽说一次两次用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柳月影也曾试过给他们药,拿回去擦,可他们会想办法把药卖掉换银子。
让他们有困难去济世堂,他们也不去,着实难办。
许文悠自己有孩子,如今又怀着孕,更见不得孩子受苦,她拧眉道:“就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问题吗?他们都还是些半大的孩子,难道要一直这样要饭要到老吗?”
柳月影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爹娘大多已过世,自小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乞丐也有乞丐的帮派和规矩,寻常人根本插不上手,也管不了。”
她慢慢起身,道:“罢了,能做点儿什么便做点儿什么吧。”
转头冲春禾和夏蝉招招手,两个丫头手里都拿着包袱,装着满满登登的干粮糕饼,皆是垫饥的吃食。
方一招呼,一群小乞丐便围了上来,将春禾与夏蝉围在中间,一个个举高了脏乎乎的小手,讨要着吃的。
柳月影扫了一圈,瞧见个眼熟的小乞丐,扬声唤道:“铁蛋!”
叫铁蛋的孩子一回头,看了眼柳月影,夺过春禾手中的糕饼先塞进了嘴里,忙不迭的冲柳月影跑来。
柳月影打量了一番铁蛋的手脚,拧眉道:“我不是之前同你说过,身上的冻疮要去济世堂擦药的吗?”
铁蛋梗着脖子,嘴里猛嚼糕饼,含糊不清道:“不疼不痒的,不碍事!”
柳月影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问道:“丫丫的病好了吗?”
丫丫是铁蛋的妹妹,比他小四岁,和他一样靠乞讨为生。
之前丫丫淋了雨,高烧不退,铁蛋急红了眼,想起之前遇到过柳月影,这才求到了济世堂。
是李郎中亲自去了一趟,硬逼着丫丫喝下了两副药。
铁蛋小手一挥,很有些小男子汉的气概,道:“早好了!”转而想了想,有模有样的冲柳月影拱手行礼,道:“多谢少夫人救丫丫一命。”
柳月影被他那模样逗乐了,从身上掏出药膏,“你啊,知道照顾妹妹,就不知道保护自己了?这怎地身上又添新伤了?”
说着便拧起了眉心,铁蛋胳膊上还有些很新的外伤。
“不小心摔的,不妨事。”铁蛋无所谓的撇撇嘴。
柳月影深深的看了眼眼前只有七八岁的男娃,摔能摔成一道一道的?分明像是鞭子抽的。
不欲多问,她打开药瓶盖子,想给铁蛋上点儿药。
倏然身侧一个男娃冲过来,越过柳月影,想冲春禾她们要糕饼,却不成想一个没留神,撞到了柳月影。
铁蛋立马怒目圆睁,吼道:“瞎啊!能不能看着点儿!”
柳月影脚下不稳,挪了两步,一个不慎踩到了一块小石头,眼见着便要往后仰倒。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拖住了柳月影的胳膊肘,让她稳住了身形。
柳月影吓了一跳,心口猛跳,摔一跤也没什么,就是有些难堪。
她忙回头看去,意外的愣了愣,“胡二当家?”
胡彪笑意和煦,慢慢放开扶着柳月影的手,退了一步,有礼道:“柳当家,得罪了。”
柳月影摇摇头,“该是我多谢二当家。”
铁蛋也有些紧张,“少夫人,你没事吧?”
柳月影笑道:“多谢你,我没事。我偶遇熟人,有话要聊,这药给你。”
说着将手中的药瓶递给铁蛋,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脸,“你拿回去自己上药,不许卖掉,若让我在别处瞧见这药,我就要你好看!”
铁蛋接过药瓶,撇撇嘴,冲柳月影摆了个鬼脸便跑远了。
柳月影笑了笑,转头便见胡彪满脸慈祥的笑意,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她尴尬的一笑,问道:“胡二当家也来上香?”
胡彪揉了揉鼻尖,有些想笑。
呃……山匪拜佛?他们是不是该拜拜关公钟馗?
“我是特意来找柳当家的。”
“找我?”柳月影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