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拉着柳月影的手,道:“川哥儿的事,我知晓了,实在是他荒唐!你别生气,祖母给你做主,星辰虽是你妹子,可你安然无恙,断没有取而代之的道理!”
柳月影轻叹一口气,苦涩的笑了笑,道:“祖母,星儿……已有一月身孕了。”
老太太深知,进门五年无有所出是柳月影心底的隐痛,无论她多么能干,对于出嫁女子而言,无子就是最大的错处。
七出之条中“无子”位列首要,夫家可因此休妻。
可大多数体面的人家若不是夫妻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嫡妻若多年无子,做主抬妾进门便也罢了,不会随意休妻。
需知被休弃回娘家的女子会被世人唾骂,余生凄凉。
柳月影因此气短,实属正常。
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也是头疼得紧,孩子总是无辜的,苏离川作的孽,苏家不能不认。
可是让柳星辰为妾,姐妹俩共侍一夫,当真是好事吗?
柳月影见老太太疲惫不堪,说了这么多话很是耗神,忙笑着安抚道:“这些琐事祖母别操心了,月儿会处置好的,您老便安心养着,只有您好了,苏家才安稳。”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在柳月影心中就是定海神针。
她扶着老太太慢慢躺好,掖了掖被角,嘱咐道:“天气渐渐热了,祖母别急着换薄被子,夜间还是凉的。”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道:“你的伤别大意,我知晓你一回来便忙不停,柜上诸多事需要去处理,别让自己太累了。”
想了想,老太太还是道:“川哥儿的事还是早解决的好,今年秋闱不能再错过了,要让他收收心。”
三年前苏离川因病错过了科举,今年的秋闱他要北上赶考。
空有虚爵不是长久之计,苏家总要有人在朝为官,哪怕只是末位小官呢?读书人总是有出路和指望的。
柳月影笑着应了,又嘱咐了孙嬷嬷许多,这才退出了青松院。
可她没时间歇着,回到自己的海棠院换了身衣衫,便带着春禾与夏蝉出了府。
乘着马车到了济世堂,赶车的马福小心的摆好马凳,看着春禾搀扶柳月影下了车。
“少夫人当心脚下。”老实巴交的马福忍不住多了句嘴。
“嗯,我要在柜上待很久,你去旁边茶摊儿喝口茶歇着吧,要走时我喊你。”
“哎,得!少夫人去吧,小心点。”
马福管着侯府马房,一直伺候柳月影外出用车,这些年少夫人有多不易,除了贴身的几个丫头外,最清楚的莫过于马福了。
马福老实话少,可细心稳妥,伺候了柳月影多年,单是看她走两步便知少夫人脚上有伤,今日外出便特意带了条马凳,平日里是不需要的。
唉,少夫人平日便不易,这回出了这么档子事,还不知商会那群老古董要如何刁难呢!
外面也就罢了,府里更是糟心,这可怎么是好?
马福叹了口气,目送柳月影进了济世堂,便拴好了马车,去一旁茶摊儿喝茶纳凉去了。
今日赵五爷在柜上,一抬眼便见柳月影进了门,当即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忙着冲出柜台,脚下却踉跄着左脚拌右脚,差点儿摔一跟头。
还好旁边的小伙计眼疾手快,忙扶住赵五爷。
赵五爷推开小伙计的手,冲到柳月影的跟前,老泪纵横的上下打量着她,哽咽道:“大奶奶可算回来了!”
柳月影看他如此,也是心头发酸。
所谓患难见真情,只有经历了一次浩劫才能看清身边是人是鬼。
赵五爷是柳家经年的老掌柜,跟着柳月影的父亲打拼了几十年,也是看着柳家姐妹长大的。
柳月影出嫁时带走了诸多铺面和田庄,父亲疼爱,一并给了她几位老掌柜,本意是帮她打理外面的生意,可没成想,柳月影把路走宽了。
陪嫁的铺面和田庄自然不能和如今的生意规模相提并论,掌柜们一身的本事自然希望有更多用武之地。
这些年也多亏几位老掌柜的扶持,才让柳月影撑住了整个侯府。
赵五爷于柳月影而言,是长辈更是助力,自然亲近。
听闻柳月影出事,赵五爷当真差点儿一夜白了头,深觉没有照顾好她,愧对柳老爷的信任和重托。
如今看她平安归来,哪有不激动的?
“五爷我没事,这些日子柜上可安稳?”
赵五爷忙抹了把脸,不答反问道:“大奶奶怎地不多歇两天?柜上的事不急的。”
这话一听便知,柜上肯定不安稳了。
柳月影微微一笑,心中有数,道:“无妨,召集掌柜们来议事吧。”
赵五爷应了声,就忙吩咐伙计到各处去召集在外的掌柜们。
柳月影不止经营着济世堂,还有茶叶和丝绸的生意,只不过目前济世堂是大头,寻常议事也是诸位掌柜到济世堂碰头。
等待人来齐的间歇,赵五爷简短的概括道:“冯六和慕青都稳得住,大奶奶当放心他们二人,李长贵和王天河……”
赵五爷笑了笑,道:“倒是浮躁了些,近些时日和白家多有接触。”
柳月影了然的点了点头,喝了口茶,垂眸沉思。
冯六和慕青同赵五爷一样,是柳家陪嫁给她的掌柜,都是父亲培养多年的人才,不会一时出事便稳不住,这她不担心。
李长贵和王天河二人是她前两年培养起来的掌柜,两人心思活络,巧舌如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可正因如此,心思太活络有时便不踏实,他们是不是真心敬服柳月影并不重要,可吃里扒外便是大忌。
白家老爷子是商会中的顽固派,一向对柳月影身为女子经商嗤之以鼻,平日里话里话外冷嘲热讽。
加之白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总会与济世堂有冲突,是以白家老爷子能看柳月影顺眼才怪了呢!
柳月影稍一思量,抬眸看着赵五爷,道:“此番随我出行的十余名伙计,劳烦五爷列出名册,各家各户都要送去抚恤银两,若是家中独子,家中只余孤寡老人,以后济世堂要给养老送终!”
赵五爷叹了口气,点头道:“应该的,这事我去办,大奶奶放心,也莫要太过自责了。”
谈话间便见几位掌柜匆匆进了济世堂。
冯六和慕青皆跑得气喘吁吁,看到柳月影都一时没喘匀气儿,只两双眼死死的盯着她,却红了眼眶。
倒是李长贵和王天河一见到柳月影便哭天抢地,和死了亲娘一般,就差抱着她的大腿痛哭一场才好。
“大奶奶可算平安回来了,这些时日当真是让小的惦记挂怀啊!”
“是啊是啊,小的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大奶奶有惊无险是有大福报之人!”
柳月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外人尊称她一声少夫人,亲近点的如赵五爷,称呼她一声大奶奶,这李长贵和王天河倒是厚着脸皮贴上来叫大奶奶了。
一个称呼而已,柳月影也不在意。
冯六和慕青鄙夷的瞥了眼李长贵和王天河,没放声。
“还是先说正事吧。”柳月影不接茬,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茶盏盖子,“之前那批川乌没有按时送到买主手中,这事王掌柜帮我接洽一下,我要见见那位北方的买主。”
之前这桩生意便是王天河给牵的线,被柳月影提起,他当真愣了愣,面色有一瞬难堪,吭哧道:“大、大奶奶,事发突然,对方又等不及,就、就从白家走了货啊!”
柳月影轻轻撩起羽睫,深深的看了眼王天河。
他是苏家的掌柜,若主家出了事,耽误了走货,他该如何做?
理该协商买主,致以歉意,并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调货,保住这单生意。
将来还可否继续合作暂且不说,最起码不能让济世堂失了信誉,砸了招牌。
王天河是如何做的?竟是让人从白家走了货,若无他牵线搭桥,白家又如何搭上那位北方药行大户呢?
这是当她柳月影死了吗?
柳月影眼眸深深,眸光几番轮转,什么都没表露,只微微一笑,道:“无妨,都是渝州城中的商户,只要不失了信誉便好。但是此番毕竟是我济世堂的过错,还要有劳王掌柜联系那位买主,我要亲自见上一见,当面以表歉意。”
王天河本来紧张得不行,深怕柳月影追究,见她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放下了,心中一松,又不禁暗自鄙夷,毕竟是个妇人,估计被山匪吓破了胆子。
王天河满面堆笑,连声应道:“是是是,大奶奶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当面道个歉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意已成,对方和白家更是签了长期的契约文书,任凭柳月影本事再大也不能让对方违约吧!
一旁的李长贵一直恭敬的低着头,他没王天河胆子大,此刻心里直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