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该来的人都来齐了,便笑盈盈的说起开场白来,“川哥儿高中解元,是咱们侯府的大喜事,来年春闱要北上京都赶考,定能一举拿下会元,吾儿出息,是为娘此生最大的指望了!”
苏离川含蓄的笑笑,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不负所望。”
大房这么出息,苏年和苏盛皆有点儿讪讪的。
“好好好!”李氏笑得欣慰又开怀,连连点头道:“转过年来便是选秀年,开春秀女们入京,定是极热闹的。”
她忽然转向柳月影,笑问道:“月娘啊,咱们济世堂没想过在京都城开分号吗?”
柳月影微蹙眉心,狐疑顿生。
李氏从不管生意上的事,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垂眸想了想,道:“母亲,历年选秀,京都城中丝绸首饰最畅销,金银玉石一道我苏家从未涉及,倒是二叔一直经营丝帛绸缎生意,想来更精通些,如若二叔想,可分一杯羹。”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要趁这届选秀赚银子,二房出力便是,大房不掺和。
苏年捋着八字胡,垂眸琢磨着柳月影的话。
李氏不乐意了,白了柳月影一眼,不客气道:“月娘啊,本以为你在外行走这么多年,多少有些经商头脑,殊不知如此不开窍,怎可错失这样大好的时机?”
赚钱的机会,竟拱手让人了?
柳月影不接茬儿,只轻声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说这一圈废话,到底意欲何为?
李氏轻咳一声,道:“我苏家是承恩侯府,有选秀的资格,我想着,云意正值妙龄,可参加明年的选秀。”
柳月影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氏。
李氏犹自侃侃而谈道:“你们想啊,川哥儿将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咱们苏家举家北上。以云意的资质,入选不成问题,到时候她得宠于后宫,对川哥儿也是助力不是吗?”
柳月影急忙扫向在座的众人,竟见人人脸上皆是思量的神情,好似此事也无不可。
她沉下脸色,坚定道:“我不同意!”
李氏面色一变,拧眉道:“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云意是侯府的嫡出千金,她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做嫂子的,凭什么不同意?”
柳月影被李氏堵得心口疼,手脚更凉了。
本朝并无官宦世家的适龄女子必须应选,落选后方可婚嫁的规矩。
那么,一个远在渝州城的小小承恩侯府,为什么一定要送女儿去选秀?
京都城是什么地方?那是个“大官遍地走,贵人多如狗”的地界!
多少世代扎根于京都城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那是几代人的经营与积累,沉淀下来的名望与富贵。
岂是苏家这等毫无根基,凭空冒出来的侯府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再说,帝王后宫是什么好地方吗?
一入侯门深似海。
人人只见“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泼天富贵,却不见“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半生凄凉。
皇族讲求的从来不是情情爱爱,是权利,是结盟,是价值,是制衡。
哪里是那般简单的一件事?
别说苏离川如今还未参加春闱,未来皆是未知数,即便有幸成为金科状元,也只是封个六七品的小官,在京都城内一抓一大把。
踏踏实实为朝廷办差,还不知多少年才能触及权力核心。
再说,升迁是单看政绩的?这里面又有多少党派纷争,多少人际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岂是苏离川一时半刻能厘清的?
如此心急的搭上一个女儿,美其名曰相互扶持,实则愚不可及,自不量力!
女儿家的花期就那么几年,苏云意是很出挑,清冷出尘的气质也很吸引人,可天下有多少倾国倾城的女子,而帝王的后宫许是这天下最繁盛的花园,从不缺绝世花颜。
婚事是女子一生顶重要的事,一步错步步错,一生凄苦,寥落无依。
柳月影实在无法相信,李氏作为苏云意的生母,竟只想着用女儿博富贵,全然不想她身处后宫,无所倚仗,该有多么举步维艰。
是脑子不够用,想不到,还是富贵荣华迷人眼?
一瞬间,柳月影想了太多,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母亲要送云意去选秀,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
李氏梗着脖子嚷道:“天底下还有比宫中更富贵的地方吗?她为何不愿意?”
“我不愿意!”
一道清灵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打断了李氏的话。
柳月影转头便见苏云意施施然进门。
还是一身素雅的襦裙,清冷的脸上无甚表情,长发绾起一半,簪一支简单的玉钗,飘逸文弱,自带一抹书卷气。
李氏惊讶的瞪大双眼,道:“云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母亲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苏云意反唇相讥,一双美眸冷冷的扫过在座众人,看向柳月影时略带停顿。
她垂眸轻声道:“我不愿意参加选秀,不愿意入宫,父亲母亲可听清楚了?”
“你!”李氏气得胸膛起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茂适时开口道:“云意啊,为父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苏云意端然行了一礼,道:“女儿告退。”
苏茂向来偏爱这个女儿,平日里几乎是百依百顺。
柳月影看着苏云意离开的背影,倏然一个念头冒上来。
苏茂是否骨子里就格外偏爱这般的女子?不管是青姨娘还是苏云意,都如那高山之巅的雪莲一般,可望不可即的清冷疏远。
只因够不到,所以才格外向往?
“好了,兴师动众的召众人前来,吵吵嚷嚷这半晌,吵得我头疼。”苏茂拧着眉,挥了挥手,驱散众人,道:“都散了吧!快要晚食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月娘啊,今日不必服侍了,回去歇着吧!”
李氏还想说什么,全被苏茂堵了回去,堵得她脸色涨红。
苏年和苏盛对视一眼,起身离开了牡丹院。
柳月影未等苏离川,随之离开。
她心中有事,急着回后院,却不想出了牡丹院的转角,便见苏年等在那里。
柳月影想了想,上前行礼,“二叔。”
苏年笑眯眯的转身看着柳月影,道:“月娘可是有事要忙?”
“二叔有事吗?”
苏年摸了摸八字胡,笑得格外和蔼可亲,“月娘方才说……明年选秀年,二房可乘一波东风?”
柳月影了然,二房一直经营着丝绸生意,是前几年从济世堂分出去的部分。
她刚入商道时,秉承着“多条腿走路”的原则,什么生意都沾手。
毕竟她不通医道,也没把握将苏老太爷留下的济世堂发扬光大,为保万全才什么都涉猎一点。
待济世堂走上了正轨,她便将丝绸和茶叶的部分给了二房和三房。
因着苏家未分家,两房需每个季度按比例往公中上缴营收,用以供养老太太。
自打丝绸和茶叶分出去,柳月影再未插手过。
苏年今日问她,明显是动了心思,想要开春在京都城分一杯羹,却又没有门路。
外来商户贸然入京,定会被京都本地商户拍死。
柳月影笑着道:“如若二叔有心,我倒是认得北方一位大户,他虽不是专营丝绸的,但也有些门路,可为二叔牵线搭桥。”
苏年眼神一亮,抚掌道:“那太好了!”
他摆出长辈的姿态,温言道:“月娘当真能干,二叔知晓你当家不易,这些时日在府中也没少受委屈!”
说着拍了拍柳月影的肩膀,道:“如有什么需要二叔的地方,尽管同二叔说啊!”
柳月影笑了笑,没往心里去,场面话谁都会说。
“多谢二叔,时辰不早了,二叔早些回院儿用晚食吧!”
“哎,月娘有事便去忙吧!也别太操劳了。”
“是,恭送二叔。”
***
柳月影心里是揣着事儿。
李氏今日一番话令她意外的同时,又让她狐疑。
她不信以李氏的脑子会想到送苏云意入宫去,为苏离川铺路。
必是有人同李氏说了什么,纵观整个侯府,唯有一人有私心有脑子想出此事。
柳月影让秋霜先回了海棠院,独自一人脚步匆匆往后院去。
还未到红梅苑,便在回廊处撞见了柳星辰。
她扶着肚子,站在回廊处,冲着某个方向抻着脖子,望眼欲穿的盼着某人。
柳月影沉出一口气,尽可能柔和的唤道:“星儿。”
柳星辰浑身一个激灵,转头看过来,见是柳月影,忙笑道:“姐姐。”
柳月影端然迈步靠近,端详着柳星辰的面色,直看得她心头发毛。
她眼眸垂下,扫过柳星辰的右手,淡然道:“手上的伤好了?”
柳星辰下意识的将右手背到身后,讪讪笑道:“还是会有点儿疼的。”
大半个月过去了,柳月影不信郑郎中的药会连这点儿烫伤都治不好。
“祖母罚抄的经书抄完了吗?”
柳星辰眼神躲闪,泫然欲泣道:“天儿冷,手又疼,身子愈发重了,抄得慢了些。”
柳月影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月份愈渐大了,身子沉了。”
“是。”柳星辰点头。
“孕期辛苦,该格外留神些。”
“是。”她乖顺的低着头,当真温柔。
“你现在该吃好喝好休息好,少胡思乱想,伤神忧心对孩子不好。”
“是。”柳星辰抚着肚子,浅浅笑了笑。
“是你同母亲说让云意去选秀的。”柳月影突然单刀直入,猝不及防的开口。
“是……”柳星辰猛地打住话头,仓皇抬头,一时舌头都打了结。
柳月影杀了她个措手不及,看着她眼中的惊慌失措,心中失望无比。
她秀眉紧蹙,不解道:“星儿,同为女子,你怎会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