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难得,不是直接下令,还知道征求意见了?
这不仅是扬眉吐气令李氏心情好,更是要让柳月影掏钱,态度能不和蔼可亲吗?
柳月影身为当家主母,执掌中馈,管着整个侯府公中的账目,一应用度开销都要她点头。
本以为她会推拒几句,谁知柳月影只淡淡的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我会安排的。”
李氏看她如此好说话,笑容更亲切了些,道:“城中的达官贵人府上都要请到,尤其例如知府大人,哦,还有书香门第的陈府,像是商贾之家就少请一些吧!咱们是侯府,门第显贵,毕竟同商贾不是一路人。”
柳月影抿了抿唇,低眉顺眼的应道:“是。”
苏离川看了眼柳月影的脸色,轻咳一声,道:“母亲,此番北上赶考,月娘一路陪着我,照顾体贴,也是辛苦了。”
李氏喜在心头,不愿这时候触霉头,便顺着儿子的话,应道:“是,月娘自然是辛苦了,可伺候自己的夫君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你高中解元,月娘以后便是正经的官家夫人,这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瞧瞧这渝州城中,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月娘,你说是不是啊?”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道:“母亲说的是。”
“我一早便说了,你能嫁进我苏家,是祖上积了德,一辈子享不了的福,当惜福啊!”李氏洋洋得意,怎么看她那大儿子怎么顺眼,“这宴请一定要大办,别小家子气的舍不得花银子,丢了我侯府的颜面!”
柳月影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待我列出章程请母亲过目。”
李氏哪里看得懂什么章程,更没亲自操办过什么宴请,可柳月影有态度摆在这儿,她还是满意的。
遂又想起了什么,瞥了眼一旁沉默喝茶的苏茂,李氏不咸不淡道:“月娘啊,侯府正经的宴请,请的都是贵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可要安顿好,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柳月影看了眼李氏,见她瞥向苏茂,便心中有数了。
前些日子她不在府中,青姨娘和柳星辰起了争执,受了委屈,听说这几日,苏茂都在迎春苑留宿。
往日里,妾室姨娘不见客是规矩,实在不必李氏特意提一嘴。
今日说起也是挤兑苏茂的。
柳月影能说什么?只能顺着李氏应道:“是,我会安排好,母亲放心。”
李氏满意了,笑眯眯的挥手让他们退下,她还要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去呢。
***
出了牡丹院,苏离川拉住柳月影,笑着道:“月娘要回海棠院吗?”
高中的喜悦当真会冲淡过往的阴霾。
柳月影垂眸看了眼被他拉住的手,轻声道:“我要去趟青松院,侍奉祖母汤药。”
苏离川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前,我刚去探望过祖母,也给她老人家报了喜。祖母一直念叨你,你便去吧。”
柳月影点点头,刚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感觉他又握紧了。
她疑惑的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但见他微蹙眉心,有些犹豫,道:“我听闻之前星儿同霓裳起了口角。”
柳月影点点头,道:“是星儿冒犯了青姨娘,霓裳气不过,说了她两句,母亲罚了霓裳。”
苏离川拧起了眉心,脱口便道:“霓裳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星儿怀着身孕,她如此冲撞她,也不怕出事!”
柳月影想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只定定的看着苏离川。
她想说青姨娘的性子最沉稳,从不见与人相争。
她想说星儿既入了侯府,成为他的妾室,他也有训导管教的职责,让她更加明白什么是长幼有序。
她想说霓裳性子虽泼辣骄矜,毕竟年岁还小,是他的亲妹妹,被罚跪祠堂一日一夜,他身为兄长理该安抚宽慰。
可现在,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苏离川未有所觉,只捏着她的手指,道:“星儿自小身子弱,怀着身孕本就辛苦,月娘多费费心。”
柳月影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指,轻声应道:“我晓得了。”
苏离川笑意温柔,道:“若都如月娘这般贴心懂事,家宅哪有不安的?”
说罢,曲起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便满意的离开了。
柳月影站在月洞门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
高中解元,苏离川的心态是否也发生了变化?
曾经不甚在意的孩子,如今也当真放在了心里。
***
青松院。
老太太倚靠着床头,正被孙嬷嬷服侍着用一盏核桃酪。
柳月影迈步而入,笑着迎上前,接过孙嬷嬷手中的碗盏,坐到床榻边,柔声道:“祖母今日怎地提前偷嘴了?都不等月儿了。”
老太太也是人逢喜事,气色都好了很多,抬起苍老的手握住柳月影的柔荑,满眼笑意的说道:“月儿,川哥儿有今日的出息,多亏有你!”
柳月影摇摇头,给老太太喂了一勺核桃酪,“是夫君自己勤奋苦读多年得来的,我没做什么的。”
老太太摇头道:“胡说!你嫁进苏家多年,任劳任怨,操持侯府内外,哪能没有功劳?在老婆子我这里,你就是头一份的大功!”
柳月影笑了,道:“那祖母好好的,长命百岁,就是对我的嘉奖了。”
“小妮子油嘴滑舌。”老太太嗔了她一眼,笑道:“你婆母定是要你办宴的吧?”
柳月影点了点头。
“罢了,办便办吧!难得的大喜事,但也别太铺张了,别越过侯府的规格便好。”
“是,月儿心中有数。”
柳月影拿着丝帕给老太太沾了沾唇角,又递给她一盏热茶清口。
老太太突然喜怒不明的道:“我听说前阵子星辰和霓裳闹了一场?”
算起来还是柳月影回来之前的事了,这也有段时日了。
老太太一直在病中,但却耳聪目明,平日里从不过问后宅之事,要问也只会问柳月影。
柳月影抿了抿唇,垂首道:“是星儿冒犯了青姨娘,是我没管教好她。”
老太太放下茶盏,淡淡道:“她既已入了侯府,便要守着侯府的规矩,她是妾室,青鸾是她的长辈,怎可如此目无尊卑?”
“祖母教训的是。”
“你让她抄写十遍金刚经,好生静静心,别以为揣着个宝贝疙瘩就能在府中横行。”
“是。”柳月影垂首应下。
她知晓,老太太不是看不上柳星辰,而是看不上她入府的方式。
小时候,双笙并蒂的女娃儿,哪个老人家都是喜欢的。
星辰幼时也来过苏家,也被老太太抱过亲过。
只是,一朝走左了路,在正直规矩的老太太眼中便失了颜色。
老太太拉起柳月影的手,语气软了下来,道:“你一不在家,就得出乱子,你婆母是个糊涂的,如此偏颇善妒。月儿啊,祖母没有你可怎么办?”
曾经,听着这话,柳月影会觉得窝心,肩上的责任重大,更要端正己身,打理好府中琐事,让祖母安心。
如今听着这话,只觉得莫名的窒息,如一道无形的枷锁拴在了她的心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从青松院出来,柳月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色已沉了下来,秋末冬初的冷风呼呼的吹着。
柳月影攥紧了衣襟,手臂环住自己,默默地往海棠院走。
一边让她管教柳星辰,一边让她管教苏霓裳,谁都有自己的道理,独独将她夹在了中间,混不管她为不为难。
柳月影闭了闭眼,竟比在外奔波谈生意时还要累。
刚走到花园子,迎面便见春禾抱着件斗篷,快步奔过来,着急道:“奴婢以为少夫人会在青松院陪老夫人用晚食的,是以没守在青松院,让少夫人受冻了,是奴婢该死。”
厚实的斗篷暖融融的披上身,柳月影才觉得心头微松,她抿唇一笑,道:“无妨,吹吹冷风脑子也清醒一些。”
“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冻坏了可怎么是好?”春禾帮柳月影披好斗篷,揽住她的肩,为她挡住冷风,护着她快步往海棠院而去。
感觉到暖意的柳月影屏退了方才心中那些烦闷,遂又打起了精神。
她不能颓然,不能丧气,她还有要守护的人,即便只是她身边的丫头们。
总还是有人在真心为她。
***
翌日清早,柳月影难得睡了个懒觉。
多日的疲乏总算一扫而空,睁眼便觉神清气爽。
李氏正在得意的兴头上,“开恩”免了柳月影这几日的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准备宴请事宜。
方洗漱妥当,便见夏蝉抱着一摞衣袍进了门。
柳月影抬眼扫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夏蝉应道:“少夫人,这是洗衣房送来的大少爷的衣物。”
以往,洗衣房洗好的衣物都会送来海棠院,不管是柳月影的还是苏离川的。
柳月影会将苏离川的衣袍一件件亲手熨烫妥帖,再折好,以免穿时有褶皱。
这些活计丫头们也能做,可过去多年,柳月影但凡有空都亲力亲为,乐在其中。
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她忙得团团转,同苏离川之间也不似以往那般亲密无间,以前习以为常的很多事,便也忽略了。
今日阳光很好,金灿灿的洒满院落,墙角的金桂花还未败,甜腻的花香满园。
柳月影深吸一口香气,轻声道:“放那儿吧,待会儿我便熨烫一下。”
“哎,好嘞!”夏蝉没心眼儿,欢喜的将那摞衣袍放到了软榻上。
按照以往的习惯去准备熨烫的物什。
做成斗状的烙铁内放上烧红的碳块儿,直烧得黝黑的烙铁微微泛红,便可借着高温熨烫衣袍上的褶皱。
柳月影简单用了点儿早食,便在支起的桌案旁慢慢的熨烫着衣袍。
她今日在府中,穿着较随意,只穿了身夹棉的长裙,木槿紫是她往日里少穿的娇嫩颜色。
长发随意绾起,只在鬓边坠了根流苏发簪。
长长的流苏伴着碎发时而扫过耳畔,垂眸间是娴静的温柔。
柳星辰来时,便瞧见这一幕——
柳月影站在主屋门口不远处的桌案旁,静静的,慢慢地熨烫着一件件衣袍,举手投足间宁静了岁月,安逸了时光,染得周遭空气都美了两分。
她不自觉地抬手抚上隆起的小腹,漫步进了海棠院,轻声唤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