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影醉眼朦胧的看着那公子哥,见他抽累了,冲地上的车夫啐了一口浓痰,便甩着袖子进了一家茶馆。
不知为何,柳月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小四在一旁低声道:“少夫人,那是白家的五公子,向来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
柳月影恍然,原来是白家人,怪不得眼熟。
这白家五公子在渝州城里可谓恶名昭彰,人厌狗烦的,奈何他是白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宠得无法无天。
柳月影勾唇一笑,再精明睿智的长辈也未必能保证族中子弟个个出类拔萃。
她看着那挨打的车夫忍着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离开半步,揉着伤处爬到车辕上坐着,看背影都觉得情绪低落又习以为常。
“真是可怜。”柳月影轻叹一句,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四。
小四微微一愣,瞬间明白柳月影的意思,笑着点头,道:“是个可怜人,少夫人放心。”
柳月影轻笑出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主仆二人却都了然。
恰时王天河寻着了在茶摊儿喝大碗茶的马福,两人小跑着回来。
柳月影也不再多言了,被小四搀扶着上了自家马车。
***
这日,柳月影正在济世堂扒拉算盘珠子。
前面大堂的柜台前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喧嚣如往日一般无二。
小四不显眼的摸到后面的账房,凑到了柳月影的跟前。
柳月影头都没抬,轻声道:“有事?”
小四微微躬下身,凑近回复道:“少夫人,咱们前些日子和钱老板吃完饭出来,碰到了白五爷教训车夫。”
不提这茬,柳月影都快忘了,她随意的应了声,“嗯。”
“小的托了几个不起眼的关系,搭上了那个车夫。”
“知道他为何挨打了?”
“是,白五爷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从不拿下人当人看,甭说车夫马夫了,就算府里的丫头婆子,一个看不顺眼也是拳脚相加,下人们都习惯了。那天是这车夫跟白五爷商量,想要预支几个月的工钱,因为他老娘重病。”
柳月影拨算盘的手微微一顿,好奇道:“白家又没分家,难道没有当家主母?下人的工钱是白五爷房头自己出?”
“这小的没细打听,怕惹人怀疑,但小的琢磨着,白家内里各房头乱得很,大房儿媳当家,镇不住小叔子也是常有的事,白老夫人偏心白五爷,内里的账乱得很,捋不清的。”
柳月影不甚在意,垂眸继续算账,“嗯。”
“小的私下借了他五两银子应急,攀了个交情。”
“嗯,你很机灵。”
小四嘿嘿笑了笑,接着道:“这段时日,那车夫感激我,和我称兄道弟,喝了两回酒,倒让小的套出了点儿有用的东西。”
柳月影抬头看了眼小四,便听他继续道:“有回这车夫喝多了,同小的说,白五爷曾和一群山匪打过交道,还和咱们柜上的王天河往来密切。”
白家,山匪,王天河,切货!
有些话不必明说,单单几个关键词便可扯出背后肮脏的阴谋。
柳月影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慢慢倚靠进太师椅中,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
之前她被山匪劫了道,货丢了,钱老板丢了,还搭进去柜上十几个伙计的性命,要让她心甘情愿咽下这口气,吃了这个哑巴亏是不可能的!
本以为是自己时运不济,遇到那群流寇,她一介女流,没本事拿山匪如何,只能想办法从生意上找补回来。
可她也没想到,随手“帮扶”的一个车夫,竟能吐出这么重要的信息。
意外并非天灾,而是**。
好,很好!
小四看着柳月影唇边那抹笑意,只觉得脊背发凉,小心的问道:“少夫人是如何打算的?”
柳月影撩起羽睫看向小四,小四的小心肝儿一颤,忙道:“少夫人别误会,小的只是觉得这车夫知道的很有限,咱们还没掌握切实的证据……”
如果贸然报官,是不是不太妥?
“证据?”柳月影嗤笑一声,“搜集证据是官府的事,我是苦主,只负责告状。”
小四了然的点点头,低声道:“那这几日,小的就‘回乡’几天,避开车夫,以免白家顺着他查到小的身上,坏了少夫人的事。”
柳月影笑着看向小四,问道:“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没有,小的是被车夫约到家中喝酒的,他身心放松,喝多了没什么防备,才多说了两句。”小四谨慎道:“他只当我在济世堂下面的分柜打杂,是个不起眼的杂役。”
柳月影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去找赵五爷领赏,此事莫要再对第三人提起。”
“是,少夫人放心,谢少夫人赏!”
小四把该说的都说完,便恭敬的退下了。
出了账房门,小四这才敢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少夫人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可真生起气来,那冷笑都怪吓人的。
王天河这个蠢货,还当少夫人是个女子,软柿子好捏呢!
小四稳了稳心神,随手端起院中晾晒的草药,便跑去柜台帮忙了。
***
柳月影静静地坐了很久,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
之前赵五爷提醒她,王天河和白家有所接触,她便琢磨着王天河未必直接搭上了白老爷子。
那位老爷子虽顽固不化,却也傲慢得很,定然看不上王天河这样的小人。
白老五,很好,千里之堤很有可能就溃于他这个蚁穴了。
不急,该讨回来的,她会连本带利统统要回来!
算完了账,她便同伙计们盘点库房,一手执笔,一手捧着本册子,正听着伙计们报数。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门,柳月影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抱了个满怀,一阵熟悉的香气猛地盈满鼻腔,耳畔传来夸张的大呼小叫:
“你个死丫头想吓死我啊!”
柳月影惊了一跳,转而便反应了过来,笑着嗔怪道:“像什么样子啊你,快放开我,莫要将墨汁蹭到你身上了。”
许文悠这才松开手臂,红着眼眶端详着柳月影,恨不得把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看进眼里去。
柳月影嘱咐了两句伙计们,便拉着许文悠去了后院一处办公的厢房。
许文悠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却被柳月影塞了一杯热茶在手里,她抢先道:“我很好,有惊无险,受了点儿小伤,现在也没事了,劳你牵挂了。”
许文悠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却忍不住落下泪来,还要嘴硬道:“你个死丫头,想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初听闻你出事,吓得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忙让我家那口子也派人出去寻你,还好还好,老天有眼。”
柳月影会心一笑,她同许文悠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是她仅有的手帕交。
“哎?我怎么听说,星辰她……”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许文悠自然听说了,初闻只觉得荒唐离谱,而后便是愤愤不平,如今当着柳月影的面,却又说不出口了。
柳月影不愿多提此事,只垂眸轻叹道:“星辰已经进了侯府,就莫要再说了。”
许文悠拧起眉心,愤然道:“把你个没用的,你就这么答应了?”
“她是我亲妹妹,况且已有身孕,你说怎么办?”
许文悠被噎住了,是啊,还能怎么办?
憋了半天,只能骂道:“苏离川就是个混蛋!我以前还当他是个好的呢!”
柳月影垂眸浅笑,调侃道:“估计这事,你家二郎做不出来。”
“他敢!老娘扒了他的皮!”
柳月影被逗乐了,抿了口茶,突然问道:“对了,平日里,你同你们家老五接触多吗?”
许文悠嫁了白家,夫君是白家二郎,也是父辈定下的亲事。
虽然白老爷子在商会总是针对柳月影,可白家人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
白老二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性子老实内敛,稍有些迂腐,全不似白老爷子那般精明。
白家未分家,白老二非长非幺,是以在白家不算多受重视。
许文悠拧起眉心,好奇道:“怎么突然问起白老五了?我同那混球接触什么,被老爷子惯坏了,整个一二世祖,我都懒得搭理他。”
柳月影垂眸抿着茶,未接话,只是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他惹到你了?你同我说,我让我家那口子修理他!”
柳月影笑道:“你家老爷子都惯着白老五,白二爷岂能管得了他?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当真?”许文悠满眼狐疑的看着柳月影,“你有事便同我直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柳月影思量了一瞬,问道:“若有一天,白家倒了,对你可有影响?”
许文悠愣了愣,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转而便爽快的答道:“我家二郎是读书人,以后也不准备经商,是要考功名的。现如今白家虽未分家,可即便分了家,我们也不是活不下去,若有一天,你同白家对上了,不必顾及我,别让自己吃亏便好。”
许文悠明白,柳月影这些年不易。
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好似是每一个女子的路,一生的命运皆系在旁人的身上,没的选。
柳月影身为女子,在外行走,顶门立户,本就备受争议。
原以为苏离川是良人,是依靠,如今看也是个靠不住的。
一旦柳星辰生下侯府第一个孙子,那么柳月影的处境会更难。
一想到这堆糟烂事,许文悠都替她头疼,若在外还有重重艰险,她都不知柳月影该怎么办。
她不懂那么多为商之道,人情世故,可她愿无条件支持她,虽无坚实的臂膀,却也愿做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