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在白琼音脑海。
但这想法就犹如泡沫,刹那间便消失破碎了。
白琼音使劲儿晃晃头,深觉是昨日听赵妤荷的胡话太多,才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想。
穆寻那般善良,怎么会呢?
“选好了,这些就够。”穆寻拎着几根不太规整的木条站到她面前,“姐姐,在想什么?”
白琼音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啊,没事。”
穆寻笑笑,不再追问,将木条堆在地上,去木匠那里借来把锯子,开始修整。
他一脚踩住木条,两手颇有节奏地拉锯子,浅黄的木屑从缝隙逐渐溢出,轻飘飘掉在风里。
割线笔直,如刀切豆腐般轻松,舒适得很。
若非白琼音以前在家帮忙锯过木头,还真要以为这活儿不费力呢。
“阿雪,你这样干活,我能看一整天。”白琼音由衷道。
“那姐姐就看一天。”穆寻浅笑,手上动作不乱,目光专注。
白琼音眨眨眼,忽然想起薛青山提笔写字时,也是这般的凝神。
无论她是在旁送茶还是端点心,都如松柏般端坐不动。
腰背挺拔,气质儒雅,即便被谁打扰,语气也是淡淡的,从不见怒色。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他用功的样子……
“李师傅!”一位黄衣女子摇风摆柳般迈进院子,冲那位戴毡帽的木匠娇滴滴道:“奴家这妆奁总是卡住,费劲死了,您老给修修?”
李木匠嘬了下牙花子,不情不愿搁下手头的活。
他接过妆奁简单摆弄两下,粗声道:“四十文!”
“什么?四十?你咋不去抢呢?”黄衣女子登时变脸,一把将妆奁夺回。
“花娘子啊,你说你!三天两头往的我这儿跑,不是这坏就是那坏,成天让我白干活!收这点都算我做善了!”李木匠使劲搓搓脑门,一脸头疼样。
“呸!你个狗东西,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我昨个伺候得还不够好啊?白白延你一炷香,钱还照算!这会子都忘了是吧?”花娘子杏眼喷火,张口就啐。
其他看热闹的木匠立刻哄笑起来,吹着哨子打趣李木匠。
“老李呀,这可就是你不厚道了!”
“哟,还延一炷香?老当益壮啊!”
“相好的这么漂亮还收钱呢?你这人真是,啧啧……”
李木匠被他们说得老脸一红,连连挥手道:“都别浑说,一码是一码!最近工期催得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天天给她干白工,我月钱就要被扣干净了!”
“李胜!你个铁公鸡!小气就说小气,扯得还像模像样的!”花娘子显然不信他这套,抬脚就踹,“打今儿起别来找我,咱俩一刀两断!”
李胜被踹得紧走几步,边拍鞋印子边骂“恶婆娘”。
花娘子撵不上他,又抱个妆奁,没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
她撩起鬓边散乱的发丝,整理仪容,索性不再理李胜,扭着腰肢朝其他木匠走去。
原本还在哄笑的木匠们登时别过头,热火朝天地继续做工,显然不想搭这茬。
他们跟花娘子没牵连,可不想白干活。
花娘子看出没机会占便宜,又气又不甘心,抱着妆奁在院子里瞎晃,看能不能再撞上个好说话的。
绕着绕着,恰好撞见有小姑娘在做马扎,瞧那架势还挺有模有样。
“哎呦,真了不起!”花娘子打量半晌,忍不住赞叹。
“是啊,阿雪可厉害啦,什么都会,昨个还说要给我做梳妆台呢!”旁边的白琼音笑吟吟道。
她真想让更多人知道穆寻的好。
花娘子眼前一亮,掂量着怀里的妆奁,试探道:“那,这个东西坏了,她能修么?”
白琼音迟疑,她没法替穆寻做主。
“放心,我坑谁也不能坑小妹妹呀!这样,她若是能修,我就出……二十文,如何?”花娘子稍稍衡量后给出报价。
她这妆奁是老物件了,从祖母那辈传下来的,修好也爱坏,行价多少她门清。
寻常木匠怎么也得要三十,李胜刚才那是故意报高赶她走。
面前这姑娘年岁小,不懂行情,哪里会计较。
要真能帮她鼓捣好,那给二十文也够了。
“我看看。”穆寻暂且丢开锯子,拍走掌心浮沫,朝花娘子伸手。
白琼音没想到他连这个也会,眸光颖颖,充满期待。
穆寻递给她个“放心”的眼神,开合几下后,就抱着妆奁去工具堆那边试修。
白琼音与花娘子相随其后,兴致盎然。
少顷,一声惊呼响彻小院。
花娘子喜笑颜开,连连称奇:“哎呦喂,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妹妹,你可真神啊!”
穆寻接过钱揣好,朝同样在夸他的白琼音笑了笑,回去继续做马扎。
“你这妹妹,手艺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爱理人呐。”花娘子冲着穆寻的背影咋舌。
“没有的事,阿雪是害羞,不习惯跟生人打交道。”白琼音连忙解释。
当初她刚带回穆寻时,他也沉默了好久。
似这般慢热的性子,还真容易让别人误解。
花娘子用小钱办妥了事,心里畅快,倒也没真计较。
再被白琼音一劝,更是什么气都消了。
两人较为投缘,闲聊数语,互通名姓,白琼音这才知道花娘子叫花盼春,是一曲那边的女伎。
一曲能招待的客人大都是些平常百姓,花销少,女伎们手头也都拮据。
花盼春直言,她相识的姐妹们也有物件要修,若是穆寻肯将价格压一压,她便多介绍些生意过来。
白琼音听得心怦怦跳,目送花盼春离开后,立刻将刚刚的事告诉穆寻。
本以为穆寻会意外,谁知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我接。”穆寻将即将完工的马扎拎起来,反复折叠试验灵活度,“能赚钱就成。”
白琼音欣喜,刚想继续聊,忽然发现那些木匠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
神色微妙,气氛也跟刚刚大不相同。
白琼音刚浮起的心猛地又沉了下去。
穆寻若真开始接活,算不算抢了他们的生意?
那以后这小院,还会让他进么……
* * *
快晌午时,水玲珑把白琼音叫走,跟她说昨日去贾家谈判的战果。
赵妤荷的主子是贾家四少爷,面相刁横,很不好相处。
这主仆俩处事风格倒挺像的,遇事连否认带推脱,还把泽仙坊的赔偿单摔地上拿脚踩,硬气得很。
好在夏都知身经百战,迅速找到四少爷的软肋,直嚷嚷要去请贾老爷主持公道。
四少爷这便怂了,语气也软下来,没过多久就掏了银子,生怕事会闹到父亲眼前。
“喏,这是他单赔给你的三十两银子,我跟药师打听过了,若是换成好药,你这手最快两个月就能恢复。”水玲珑笑着把一个碎花包裹推到她面前。
“啊?”白琼音瞬间瞪大眼。
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钱。
“就算换了药,也还剩一半呢,你这丫头可是因祸得福了!”水玲珑羡慕之余,勉强把剩余的话咽去。
即便她拿这钱去薛家赎身,恐怕也能成。
白琼音用胳膊把包裹拢到胸前,掂量两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是在做梦。
天呐,她居然有钱了!
* * *
穆寻在屋里枯等两个时辰,白琼音却还没回来。
两个马扎相对放在小木桌左右,只有他坐着,另一边空荡荡的。
穆寻知道白琼音要去分钱,为了避嫌,特地没跟着。
财不外露是常态,他们相识尚短,又住在一起,他不想让她感到不安……
想到此处,穆寻忽然愣住。
白琼音身娇体弱,对他也不设防,若是偷走那笔钱,定能解决燃眉之急,没准还能想办法联络上师傅。
总之,是不用在这里瞎耽搁时间了。
师傅常教导他,在非常之时,就该用非常之法。
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他如今处境艰难,哪里还有仁慈可讲……
念头被打断,穆寻耳廓微动,听见廊道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那步子迈得欢,应是在一蹦一跳的走,落地很重,许是带了什么东西。
门被豁然推开,白琼音左右肩各背一个包裹,胳膊还抱着两个食盒,欢喜唤道:“阿雪!”
穆寻吓了一跳,忙起身帮忙,没想到单是那大包袱就沉得惊人,真不知她是怎么拿回来的!
“这、这都是什么?”穆寻接得手忙脚乱。
“嘿嘿,发财啦!发财啦!”白琼音瘫倒在马扎上,缠着纱布的手累得直晃荡,笑容不减,“我给你买了礼物!快打开看看!”
“礼、礼物?”穆寻有点发懵,被她催着解开包袱,打眼一看,凿子、刨子、小铲子、墨斗……
一件件的,竟都是木匠用的工具。
“这些是我托师傅帮忙买的,给你接生意用!总用人家东西不好,还是得有自己的。”
“这一包是剩的钱,还有不少呢!这食盒是酥香坊的点心,咱俩吃一份,再送木匠们一份。”
“表表心意,他们可能就让你继续进院啦。”
“累死我啦累死我啦!欸,阿雪,愣着干嘛?快吃呀!”
“哈哈,咱们发达啦!”
上一秒:郎心似铁
下一秒:我真该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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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