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伤势无法挽回,但事情还是要调查的。
白琼音脑仁还有痛的余韵,却不得不思索那把琵琶的蹊跷处。
“昨日跟师傅出坊前,我还弹过两个时辰,那时分明是好的!回来后……忙活着招待阿雪,始终没空,直到刚刚才再碰它。”白琼音努力回忆。
“看来,那人是趁你不在动的手脚。”水玲珑总结道。
身为玉苕班的师傅,她自是要彻查此事。
很快,水玲珑便叫来巡层管事和同住中曲三楼的所有见习伎,一一审问。
白琼音没心思休息,在穆寻的陪同下旁听。
女伎们让这阵仗吓得不轻,各个绞尽脑汁提供线索,生怕会被怀疑,无端受到牵连。
折腾一下午,终于确定在那段时间,只有苏妙蓉和赵妤荷进过白琼音的屋子。
面对水玲珑的质问,两人皆喊冤。
苏妙蓉说她想磨白琼音,让其去求师傅,准许她也跟着出坊,可惜去晚一步,扑了个空。
赵妤荷则称她对新学的曲子理解不到位,想跟白琼音讨论一番,见屋内无人便直接离开。
水玲珑对她们的话自是不信,亲自带人调查她们的行李,寻找关于钢弦的蛛丝马迹。
闹腾良久,却一无所获。
水玲珑通知白琼音这个结果时,面上尽是疲色,显然早已料到。
对方敢行此招,定是绸缪已久,岂会放着证据任人来搜。
之所以费这么多功夫,只是泽仙坊给薛家的交代。
人群散去,白琼音的眸光也随之黯淡。
“我不该浪费时间找凶手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弹弹曲。”回到屋里,白琼音喃喃自语。
那把琵琶已经被人换好丝弦,血迹也擦干净了。
白琼音试着移动伤指,幅度稍微大些,指尖即刻传来钻心刺痛。
她抿抿唇,在空中虚弹两下,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感觉。
当初薛晴山救下她后,曾让白琼音在家中小住过两个月,当他的随身丫鬟。
她见过他伏案苦读的模样,也见过他被手足轻视的心酸。
某个燥热的长夜里,白琼音站在薛晴山身后为他打扇,听他读晦涩难懂的文章。
背书时若错一字,就要自罚百倍抄写。
偶尔,薛晴山也会揉着发痛的双眼,眺望窗外明月。
“公子,别熬坏了身子,早点歇息吧。”白琼音很担心他。
“阿音,我不怕吃苦。”薛晴山轻抚翻旧了的书卷,怅然若失,“我只怕付出没有回报。”
夏夜风静,蝉鸣自深树而起,薛晴山在灯烛下的侧影,就这么印进了她的脑海里。
也是从那时起,白琼音愈发想回应他的所有期待。
每当她努力完成一件事,看向薛青山,都会得到他赞许的笑。
如清风拂面,让她珍念。
白琼音就这样向前跑着,拿到所有甲等,做泽仙坊最优秀的见习伎。
她不知若就此停下,对她栽培至今的薛晴山会有何种反应。
白琼音不敢想。
踌躇片刻,白琼音鼓起勇气,刚要按品,忽听门外穆寻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看看她怎么啦?”苏妙蓉语气发虚。
外头沉默须臾,只听苏妙蓉又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琵琶那事儿真跟我没关系!”
“昨儿我来找她,见屋里没人,就跑她床上躺了会……我只是喜欢她的小屋,不像大通铺那样乱哄哄的,琵琶那事儿真跟我没关系!”苏妙蓉越说越急。
然而,无论她怎么解释,穆寻都没放人。
白琼音垂眸,不再去管那些声音,小心翼翼拨动丝弦。
门豁然被打开,穆寻提着一桶水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呼吸一滞:“姐姐!”
白琼音挺直腰背,缠满绷带的指尖颤抖,又弹出一个音。
这次,她强迫自己扬唇,露出神思向往的笑。
仿佛正身处与世间最美的景色中,弹奏给心上人听。
穆寻愣在原地,看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指法由初时的生涩迟钝缓缓转为娴熟。
看她绷带渗血,音音带痛。
穆寻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白琼音。
本以为是柔若无骨,风吹沾泪的娇弱姑娘,却没想到性子这般倔强,隐隐透着股生死不顾的狠劲儿。
原本想劝阻她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当穆寻回过神时,发现外头夜幕已落。
白琼音浑身被汗水湿透,干净的琵琶再度变得血迹斑斑。
穆寻迈动站得发僵的腿,帮她撤下旧纱布,重新换药。
“疼疼疼疼疼……好疼啊!”白琼音又疼得踢小腿,落泪不止,仿佛自虐到此等地步的另有其人。
待换药完毕,白琼音仰起脑袋,任由穆寻烧好热水,沾湿巾帕帮她擦脸擦脚。
“嘿嘿,明天的甲等还是我的。”白琼音语气笃定,带着些许骄傲和自信,“我的。”
“嗯。”穆寻把另一块热帕敷在她眼部,帮她消肿,“你的。”
烛火熄灭,两人各自躺好,寂静无言。
白琼音忍受着跳痛的伤口,努力入睡。
以后的事,她不愿去想。
起码在这双手真正断掉之前,她都要做最优秀的见习伎。
* * *
次日醒来,白琼音发现自己的琵琶断了。
丝线崩裂四散,琴头折柮,毁得很彻底。
白琼音放声尖叫,吵醒了睡在地上的穆寻。
“姐姐 ?”穆寻撑着胳膊支起身,瞧见那琵琶的惨状,语气诧异,“怎么会这样?”
白琼音大脑混沌不堪,没等缓过神,忽听外头也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尖叫。
“琵琶!我的琵琶!”
“谁做的好事!天杀的!”
“啊啊啊!”
“我去看看。”穆寻丢下这句话,推门而去。
少顷归来,带回个恐怖至极的消息。
玉苕班所有见习伎的琵琶,一夜之间都被毁了。
白琼音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抱着那把断掉的琵琶,像抱自己失去生命的孩子,久久不肯撒手。
“姐姐,事大了,姑姑让大家现在去琴室汇合。”穆寻始终站在门口,听到新消息后便来拉她下床。
见她还未回神,索性帮白琼音把衣服、鞋子穿好,用力揽着她往外走。
白琼音踉跄而行,每一步都似千钧重。
激烈的争执声由远及近,等她到达琴室,发现一堆姑娘正将赵妤荷围在中央推搡,连水玲珑与巡层管事都阻拦不得。
“姓赵的!为何大家的琴都被毁了,就你自己的没事?说,是不是你做的!”苏妙蓉情绪最为激动,揪着赵妤荷的领口不放。
如今白琼音出了岔子,苏妙蓉得甲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眼下这般情况,便是想考也考不成了。
“你冷静点!怎能空口无凭污蔑人?凭什么把事赖在我身上?这摆明是栽赃!我冤枉啊!”赵妤荷被苏妙蓉揪得喘不过气,试图将她的手掰开。
“不是你还有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次小考都滑出前三名,贾老爷发怒,已经派人来教训过你了!”
“昨儿是白琼音倒霉,今儿就轮到我们,你这黑心肝的怕是疯了,不想死就拉别人垫背!”
“贾家生意处处被薛家压一头,你们主仆早就恨上了吧!手段这般阴损,也不怕遭报应!”
其他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混乱的线索全都找到了源头,齐齐指向赵妤荷。
“你们都静静!别吵!”水玲珑头疼无比,怎么压都压不住。
这些姑娘平素都极乖巧,眼下受到的刺激过大,硬是听不进她的话。
正撕扯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赵妤荷袖袋中掉落。
苏妙蓉离得最近,即刻捡起,发现是方裹起来的帕子。
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是根卷起来的琴弦。
“这、这是不是那种伤人的钢弦?”苏妙蓉捧着帕子的手开始发抖,生怕不小心会伤了自己。
其他姑娘见状纷纷避退,与她们隔开距离。
“什么?这东西怎么会……”赵妤荷大惊,满眼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水玲珑接过帕子,思索片刻,松开发髻挑出一缕青色去碰那根弦,没想到竟挨上即断!
周围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朝白琼音的方向看去。
“是你?真的是你?”白琼音震惊万分,指尖的痛刹那间仿佛更加剧了。
“不是我!这东西明明只有一根,怎么还在……”赵妤荷嘶喊到一半,忽然后悔地捂住嘴。
“你怎知只有一根!”水玲珑立即抓住她的话柄,“还敢狡辩?快从实招来!你伤人过重,还损坏这么多琵琶,是要坐牢的知不知道?”
“坐牢……”姑娘们纷纷捂住嘴巴。
方才大家都只顾泄愤,没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
赵妤荷扑通一声跪在水玲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师傅,我是被冤枉的啊师傅!这、这弦定是白琼音偷塞给我的,她气不过受伤,想嫁祸给我!”
“胡说!你抬头好好看看,阿音的手都成什么样了?便是动一动都难,哪里还有力气陷害!”水玲珑被她这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不轻。
“再说,阿音的琵琶也断了,那可是薛公子送的,她平时看得比命都重要,怎舍得为了你去毁它?”
水玲珑越说越心疼。
相处一年之久,旁的人不论,唯独白琼音,水玲珑是最了解的。
她本性纯良,绝对不可能构陷害人!
猜猜是谁干的~
宝贝们周末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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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断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