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音原以为阿雪是孤僻的性子,没想到两人因方才的事关系拉进后,他还挺善谈的。
阿雪告诉她,他家境贫苦,父母半个月前染疫双亡,亲戚欺他年幼,趁机吞并屋产,将他赶了出来。
他无依无靠,在外乞讨度日,时常遭人驱打,食不果腹。
今夜也是因饥饿难耐,才偷溜上画舫,想捡些剩菜吃的。
不曾想被人捉住,险些送命。
他还说,父母认为起个贱名好养活,就整日叫他“狗蛋”。
他很喜欢白琼音帮他起的新名字,阿雪。
还说老天显灵,让他遇到了神仙姐姐,赐给他温暖又安全的住处,没让他冻死在岸边。
自双亲去世后,眼下就他最幸福的时刻了。
白琼音听得垂泪连连,哀叹对方也是苦命人。
他之前叫“狗蛋”,她也只是“贱丫”,连经历都如此相像,令她心酸之余,也对他更亲近了。
“姐姐放心,我知道这样瞒不了多久,但求熬过这个寒冬,我便能出去找到活做!倒时挣来的钱,都送给姐姐!”穆寻跪在她身前,说得无比赤诚。
白琼音把他拉起,刹那间,仿佛觉得自己有了真正的亲人。
“不过是一个冬天……好阿雪,你且放心住,姐姐定会护着你的。”白琼音大为感动,全然忘了自己最初只想收留他两三晚的打算。
听穆寻哭得可怜,白琼音想帮他擦一擦,穆寻大抵是害羞了,躲开后独自将泪拭干。
再看向她时,他脸颊苍白干净,下眼睑略微有些睡眠不足的黑晕,却并未红肿。
白琼音微愣,揉揉自己一哭就肿得像核桃的双眼,略为感慨。
若她也能像这般不爱留痕就好了。
两人协力收拾好到处是水的屋子,又问管事多要来一份被褥,穆寻便挨着床榻打好地铺,就此休息。
白琼音担心冬夜地凉,曾邀他上榻同睡,但穆寻却道男女有别,没的坏姐姐清誉,坚持要睡地上。
瞧他这般知礼懂分寸,白琼音更加放心,熄灯后听着那陌生的呼吸声,也未觉不安,乏累过甚,很快便昏昏欲睡了。
她希望今夜能做个好梦。
* * *
“酒呢?贱丫!你聋了是不是?我叫你拿酒来!”
一声暴喝,吓得还在劈柴的白琼音急忙丢下斧头,去厨房帮父亲拿酒。
她尽可能地跑得快点,再快点,把酒递给父亲时还讨好地笑了笑,希望能躲过一劫。
可惜,对方的怒火半点没熄,接过酒后,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还有脸笑?整天屁用没有,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干饭的!”父亲咬着壶嘴猛灌几口,斜眼看白琼音忍着痛慢慢爬起来。
母亲沉默地扒着饭碗,见怪不怪。
其实这是父亲的惯用伎俩,每次都趁她干活时小声叫她,她若不应,便借题发挥,轻则骂重则打,全看心情。
“长点脑子!下回我一喊你就过来,知道吗?”父亲老神在在教训道。
“嗯。”白琼音点头,抹泪出去了。
她手头的活计总是在变,上一刻还在洗碗,再抬头就抓着扫帚扫地,转个身的功夫又要抱着一大盆脏衣服去洗。
“贱丫!老子那件褂子去哪儿了?”
“咸菜呢?”
“我兜里钱怎么少了?是不是你偷的?”
“贱丫!”
“贱丫……”
“贱丫!”
白琼音忙得晕头转向,提溜着一颗心,高度警惕父亲的声音,慢慢的就这么养成了习惯。
她明明害怕男人的这种高声呵斥,却又会在听到的瞬间,本能地跑向对方。
“酒呢?!”又是一声怒喝。
白琼音穿着打补丁的布裙,飞快穿过自家破败的小院,走过舞乐升平的甲板,端着酒跑进船舱。
干瘦的父亲变得肥头大耳,穿着梁县尉的锦绣衣袍,冲她不断狞笑。
“呸!不要脸!非得自己凑过去,还不是想跟着官老爷吃香的喝辣的!”苏妙蓉站在她背后,冲她边骂边做鬼脸。
“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贱丫丢人现眼!”
白琼音猛然惊醒,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息,浑身汗如雨淋。
缓了好半晌,她才认清自己在哪儿。
窗外照进一束光,浮尘在光里动得缓慢,屋内陈设朦胧,一如往昔。
唯独地上多了套叠整齐被褥。
“阿雪?”白琼音披衣下地,不知他何时离开。
他这是……走了吗?
梦魇的余韵让她心里空落落的,白琼音推开门,去找巡层管事打听。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不料还真问着了。
“他呀,一大早的抱着件厚袍子乱晃,问我该上哪儿洗,估摸这会儿正在上面晾呢。”管事笑着回她。
中曲共有四层,顶楼天台便是晾衣服的地界。
白琼音放缓脚步拾阶而上,尽量让动静小些。
清晨时分的泽仙坊最静,留宿的客人们酣睡正香,不可搅扰。
白琼音出来匆忙,穿得较少,越往上走越觉得冷。
好不容易到达楼顶,寒风顺着天台的门缝钻出,吹得她手脚冰凉,让她几乎想就此回去。
踌躇须臾,白琼音把手缩进袖子里,推开门,轻轻唤了声:“阿雪?”
外面的雪停了。
本以为要下一整夜的,如今积雪只到脚踝,看样子也没下多久。
天台共架了九排晾衣杆,因着天气不好的缘故,还在晾的衣物很少。
零零散散的,有些还落了雪,显然是洗完忘了收。
绕过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衣裙,白琼音在最靠近天台边缘的那排看到阿雪。
嫩桃色的外袍被抻平后挂着,虽拧干过,下摆还是滴滴答答渗着水珠。
此处风大,他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只举目眺望初雪后的永德城,神情肃穆,不知在想什么。
白琼音悄然站定,觉得似乎不该打扰到他。
刚想离开,恰逢他转身,与她撞了个对面。
“姐姐?”穆寻暗沉的眸子倏然亮起,快步到她跟前,“外头冷,怎么穿得这样少?”
说着,他抬手欲帮白琼音取暖,冷不丁瞧见自己的手又湿又被冻得发红,登时尴尬不已,想要缩回。
“诶,你瞧你,干嘛起这么早洗衣服?”白琼音下意识握住穆寻的手,快速揉搓着帮他取暖。
虽然她也不暖和,可到底是比他强多了。
穆寻食指轻颤,刚想抽离,却被白琼音更加坚定地握住。
他有些不太适应地眨眨眼,浓睫震乱。
“昨夜情急,弄脏了姐姐的袍子,实在抱歉。”穆寻缓缓开口,待整句话说完,语气已恢复平静。
白琼音笑了笑。
穆寻洗得认真,那件嫩桃色的外袍干净如初,悬挂于空,度了层晨曦的柔光。
看得人心里敞亮。
连同某些积压着的泥污,也全都一扫而空。
“天放晴了。”白琼音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步履欢快,“天要晴了!”
* * *
见习部的食堂每日大约辰时放饭,等两人洗漱完毕赶到时,长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
早膳向来是清粥小菜,白琼音带着穆寻去拿碗筷,落座后才发现苏妙蓉也在。
“哼!”苏妙蓉把勺子欻得叮当响,故意不看白琼音,大声跟旁边的人聊天。
“也不知道那帮人是什么来头,穿得乌漆麻黑,可吓人了!”苏妙蓉表情夸张。
“我猜应该是朝廷派出的密探,在抓通缉犯!”临座的姑娘努力分析道。
“什么事?”白琼音喝了口热粥,问坐在右边的赵妤荷。
赵妤荷生了副鹅蛋脸,眉眼温柔,也是以家仆的身份被东家送来学艺的。
她待人和善,对谁都是笑脸相迎,遇到摩擦总习惯率先退让。
白琼音与赵妤荷也能说得上话,不过对方不喜与人深交,故而关系平平。
“哼!”见白琼音不理自己,坐在对面的苏妙蓉重重哼气,把脑袋转到一边。
“不吃就滚蛋!大清早的再敢给我找倒霉,你中午都没得吃!”负责盛菜的大婶轮勺就拍,疼得苏妙蓉直揉脑袋。
赵妤荷往白琼音身边凑了凑,小声道:“就是昨晚望舒湖岸边的那群人呐,你不是也跟着去了么,怎么不知道?”
白琼音苦笑。
“我也是听尤雅姐姐讲的,据说昨夜你们乘的那艘画舫离开不久,就有一帮黑衣人打着火把在岸边搜索,声势浩荡,可吓人了。”赵妤荷悄悄解释道。
又是尤雅……这位姐姐的消息还真灵通。
白琼音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转头刚想问穆寻饭菜合不合口味,却见对方夹着菜在发愣。
“咸菜要掉了!”白琼音帮穆寻把筷子握紧。
“嗯。”穆寻回神,把咸菜丝草草塞进嘴里,埋头喝粥。
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苏妙蓉得了教训,不敢再出怪气,索性撇开白琼音继续跟邻座聊。
不过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热议半晌,最后把那群黑衣人的来历归拢到陇弁城,理由是据说口音像。
“陇弁城啊,我记得镇江王就住在那里……这么说,他们也可能是王爷派来的?”赵妤荷若有所思,她对地域分布较为熟悉。
“我先回了,姐姐慢用。”穆寻端起碗,豁然离去。
白:这就饱啦?
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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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