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夜色里,周姃明显有些心事重重。
若是将小婵从花阁里带了回来,朵儿多多少少会对欺骗了她的父亲有些怨气……
再者小婵已经在秦楼楚馆里待了两个月了,确实不适合再待在朵儿的身边了,可是朵儿见到了小婵,肯定会不依不饶地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小婵留下来的……
“不如,让小婵跟我们回去吧。”纪娍知道周姃在为难些什么。
“日后我们同朵儿姑娘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红石村她应该也不会再去了,小婵安排在村子里便是最妥帖的。”
纪娍明白,今日或许真的是天意,又或许只是意外,但隋家这种高门他们很有可能进不了第二次了,隋言朵这种贵户人家的姑娘他们也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日后隋言朵心血来潮再去一趟红石村,发现了小婵,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红石村里也并不是找不到借口。
“不过……”纪娍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那间花阁,我也得去一趟。”
“为何?”
“要想彻底隐瞒花阁之事,那就需要对小婵的来历有所交代,最合适的就是说她是路上遇到的,像昨日遇到朵儿那样,只是明日要麻烦夫人事先安排好,将小婵放在我们回家的路上。”
“因为我小姑她……不会说假话,她若亲眼看到了小婵是我们捡到的,那所有人便都会相信小婵是我们捡到的。”
“包括朵儿……”
“但是做这些有个不得不考虑的前提,那便是小婵她想不想跟我们回去。”
“所以关于她日后要生活的地方还有家人,我得大致告诉她一些,让她自己斟酌斟酌。”
“再有,小婵总得见过我,明日她才能安心跟我回去吧……”
当然,要去花阁的理由,纪娍并没有全盘托出,她此番前去花阁最关键的还是想看看能不能摸出一些消息,有关书中隋言朵之死的消息。
既然有人敢冒死闯进隋府一次,那就有可能有第二次,纪娍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她想了解当初闯进隋府那二人为什么会把掳到手的人送到花阁里,他们二人同花阁里主事之人有什么关系,背后指使之人又是谁……
若是能尽快搞清楚这些,那朵儿、周姃还有隋言意的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
“娍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盘算。”
在周姃看来,这番严谨这种筹划显然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该有的,她虽然心里有疑可那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她是一定要将小婵从花阁里带出来的,也是绝对不会再让小婵回隋府里头的,最好是能找个什么地方将小婵安置下来,送回京中难免太大费周章,留在镇上也不太妥贴,但是另寻个什么合适的地方也不是一时两时就能寻到的……
“只是有些小聪明,让夫人见笑了。”
“因我自幼就没了母亲,几年前父亲也不在了,虽说祖父祖母还有小姑都待我很好,可穷苦人家的孩子又无父无母的,心思总要比别的孩子多一些才能不受欺负。”纪娍笑着替自己解释道。
“娍儿,你是个好孩子……”
“如今正是你的这些盘算帮了我的大忙。”周姃因为自己的疑心对纪娍有些愧疚,便伸出双手抚了抚纪娍的肩头。
“那花阁,我会亲自带你去一趟。”
“全凭夫人安排。”
……
纪娍换上了周姃让人送来的衣服,扮作了女使跟在周姃的身边,趁着夜色来到了花阁门口。
沈管家拿出名帖递给花阁的门子,未几,就有一位小眼睛的中年男人从对面的宅子里匆匆赶来,正欲弯腰行礼之时被周姃给拦了下来:“我今日来这里是想跟掌柜的讨个人,不知是否可以?”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这是蔡某的荣幸!”蔡恭一边折着身子为周姃引路一边伸出手擦着额角的汗:“夫人所讨之人……”
“姓肖,单名……”到了蔡恭的宅子里,周姃才又开口道:“一个月字,她叫肖月,十五岁。”
为了小婵日后的清净,周姃并未告知蔡恭她所寻之人的真实姓名,而是随便胡诌了一个。
反正无论用什么办法,她今日都是一定要亲自进去找的,只需知道小婵长什么样子就行,名字倒是无所谓的。
蔡恭皱着眉头挠了挠脸:“肖月……我们这里似乎……”
这时,蔡恭身边的一个伙计凑到他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蔡恭听罢,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夫人,那些姑娘都没有名字,怕是得劳您亲自走一趟。”
纪娍紧紧地跟在周姃身后,在蔡恭的带领下从蔡家的宅子里走进了对面的花阁中,穿过纱罩瑶窗和锦罗悬帐,鼻尖是一阵又一阵红粉和花香,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琵琶和吟唱。
就这样走上了花阁的二楼,朝右转走到尽头处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蔡恭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房门,带他们走了进去。
房间里靠着墙放着好几个大箱子,黑身铜锁,缠着两股红布条,和纪娍方才在蔡恭家里看到的那个一样。
北边墙角处竖着一个大柜子,柜子依旧上着一把锁,蔡恭走上前打开锁,纪娍才发现,这柜子其实是一扇门……
而门后面通向的就是花阁旁边那座没有挂招牌的木楼,这座木楼极为蹊跷,纪娍昨日就发现了。
从外面看,木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四面密不透风的强,没有门,连窗子都没有,二楼只在避开主街的两面墙上开了几扇窗子,三楼倒是有门有窗有晒台,不过晒台外面的栏杆顶檐而建,出乎意料的高。
从柜子里走出去便是只开了几扇窗的二楼,里面黑漆漆的,蔡恭摸出火折子熟练地点亮了柜门旁边的蜡烛,借着摇晃的烛光,纪娍看见这二楼的布局也非常蹊跷,整个楼层被密密地分出了好些房间,房间多故而异常的小,小到不知道里面能装下什么……
“铛……铛铛……铛……”
身后突如其来的钟声把纪娍吓得一哆嗦,她壮着胆子向后看去,发现门口竟还悬着一口铜钟,扯绳之人正是蔡恭。
周姃同纪娍一样不明所以,她正欲开口之时,听见那些房间里头有了动静,紧接着便是好些姑娘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一股恐惧和不安的气息瞬间就填满了整个空间……
那小房间里面竟是住着人?
纪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大概看了一眼,每间房门口站着两三个人,这整个二层被分出了三列七间,那便是五十人左右。
这么小的一间房里面竟然睡了两三个人?怕是腿脚都伸不开,身子都翻不了吧?
纪娍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不住地想着这些姑娘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看管这些姑娘的两个婆子举着烛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打着哈欠嘴里还念叨着:“掌柜的,咱今儿这生意有些晚呐,哪家的祭台需要这时候响钟……”
“这位夫人是来寻人的!”蔡恭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哈着腰举着烛台示意周姃走上前去辨认。
见到蔡恭这般恭顺的模样,两个婆子就知道来人的地位不小,两人便立刻赔着笑,一脸殷勤道:“不知夫人是来找谁?”
“夫人有所不知,平日里没人喊她们的名字,怕是她们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您只需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子,我们立刻就能给您找来……”
周姃并未理会她们,而是唤着身边的纪娍:“蓝鹊,你去找找肖月。”
“是,夫人。”纪娍应道。
微弱的烛光下,人群中的小婵看得并不真切,门口那个身影有些熟悉,但她怕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蓝鹊”这个名字,她才确信那些人是为着自己来的,于是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我便是肖月。”
而旁边那些姑娘见到来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竟都松了一口气,黑暗之中,纪娍听着那些如释重负的呼气声难免有些吃惊,但她顾不上多想,只是走过去将那位主动站出来的姑娘带到周姃面前,周姃看了一眼,便给纪娍递了眼色。
“夫人平日待你不薄,你可倒好,偷了家中的东西就跑了,等着回去受家法吧……”纪娍一边骂着一边伸出手使劲地推着她往前走,一下又一下,直到出了门看不见花阁里的龟公和门子之后才停了下来。
她把小婵交给了候在门外的沈管家,又折身走进了花阁,走到了周姃身边,并按照周姃之前的吩咐,将袖间早就备好的几张银票塞到了蔡恭的手中。
“夫人,不必这么客气。”蔡恭伸手把银票推了回来。
“蔡掌柜,您收下吧,我们夫人说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纪娍郑重其事道。
“可……这也太多了,不过是一个姑娘,哪值这么多钱……”
周姃笑道:“蔡掌柜是聪明人,肯定知道我这钱不止是买个人,也是买个清静,最重要的……是买蔡掌柜您这张嘴,我府中出了家贼这消息若是来日给传了出去,那您这张嘴……”
她佯装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接着道:“我如今也给不了你什么消息,不过……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蔡恭和那两个婆子被吓得直发抖,他们手里的烛台晃了几晃终于是没撑住,灭了。
一片黑暗之中,蔡恭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蔡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