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又冷冽,寂静又漫长,在这个没电没网的世界,再没有什么比冬季夜晚更让纪娍又爱又恨的了。
夕饭过后,她闲着无事便把大家给召集了起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把瓜子,还精心做了许多油炸洋芋。
“李至,厨房里还有一筐,你去帮我端过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那筐不同以往的油炸洋芋摆在了桌面上。
“真是太不容易了,”李至一见到油炸洋芋就饿狼般塞了个满嘴,边吃还边含糊不清地抱怨:“等了这么久才终于又等上一次。”
“不过,我上次吃的都是洋芋条,今日这些怎么这么不一样?”
纪娍气得差点要吐血,她狠狠地咬牙道:“这些是我拿刀一点一点刻出来的,想给你们看些稀奇的,你可倒好,差点全给我吃光了。”
“哎呀,这洋芋遍地都是,有什么稀奇的,再说了,你炸好了不就是让人吃的么。”李至撂下这句格外欠揍的话,就逃命似的逃向了小厨房。
纪娍白白踢了空气一脚,见那竹筐里面还有几片未被李至糟蹋掉的,便叹了口气,决定先不与他计较了。
她拿起一片飞机形状的洋芋,神秘兮兮地开口:“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是洋芋阿?不然还能是什么?”李至端着一大筐洋芋条站在门口,似乎是在怕纪娍对他下狠手,因而一步也不敢往前挪。
纪娍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见纪娍没打算对自己拳脚相向的,李至便咧着嘴进了屋子。
隋言朵捏起一根洋芋条,边吃边盯着纪娍手中那片被刻成了飞机形状的看个不停:“娍儿姐姐,我觉得像一只张着翅膀飞在空中的大雁。”
纪娍眼睛一亮:“这是飞机,不过朵儿这么说也没错……”
“什么……飞机?那是什么东西?”李至甚是不解。
“飞机?娍儿姐姐,这就是那种可以载着人在空中飞的飞机?”
“我听说这飞机飞得可快了,要是乘着飞机,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从这里回到京中了,原来飞机长这个样子的……”隋言朵支起身子,颇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
纪娍看着隋言朵,不可置信地问道:“朵儿妹妹,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是从一位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那位说书先生整日只着白衫,外貌倒是挺英俊的,就是是个独臂……”
“不过他讲的可有趣了,不止飞机,他还讲了电视机、洗衣机和洗地机……”
“还有手机,而且这手机也是个稀奇的东西,说是只有一块腰牌那么大,拿在手里却能跟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互通消息。”
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些的?莫非那人同自己一样……穿书了?偏偏还是个独臂,这其中种种只是巧合?
想到这里,纪娍猛然站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抓着隋言朵的手,问道:“那位……那位说书先生如今在何处?”
“那位说书先生自称东客,是位游士,居无定所,天地为家。”
一直沉默着的隋言意突然开口:“大概是一年前,他来太康府支起了摊子说书,朵儿便是那个时候听到这些的。”
“怎么?是有何不妥?还是相识之人……”隋言意的脸上带着一丝愠色。
纪娍摇头,勉强地笑道:“都不是,只是对他所说的那些东西感兴趣罢了。”
隋言意轻笑一声:“好说,我派人去留意着,等再有了他的消息,便带你去听。”
“嗯!”纪娍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坐回了碳炉前。
“阿耿,你怎么能只带着娍儿一个人去呢?”李至厚着脸皮把纪娍刚放下来的那片洋芋扔进了嘴里,然后走到李至身边,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嘟囔道:“又不是只有娍儿一人对那位说书先生讲的东西感兴趣。”
隋言意一把推开肩膀上那只油乎乎的手,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看了看领边被沾染上的一点油渍,一脸嫌弃地愤恨道:“也带上你!”
留下这句话,他就急不可耐地推开门飞了出去。
“你去哪?”
“换件衣服!”
李至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都这个时辰了,还换什么衣服?”
“对吧?”他扭头看见纪娍,发现纪娍还是刚才那个受了惊吓的样子,便故意与她搭话。
“什么?”
“我说都这个时辰了,何苦再去换什么衣服?”
纪娍这才注意到隋言意已经不在了,她看着李至油乎乎的手,顿时便知道发生了事情,冲着李至苦笑道:“他有洁癖,你不知道么?”
“洁癖?又是什么新物件儿?”
“……”
纪娍懒得理他,将自己的那把瓜子推到了他的面前:“你还是闭上嘴,好好吃东西吧。”
“怎么是咸的?”
“我啊,还是喜欢我吃这红枣味的……”他边说着边找出来一片红枣干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突然,李至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隋言朵,又看了看纪娍:“娍儿,你是如何知道那个叫做飞机的物件的?”
“朵儿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可她尚还不知道那飞机长什么样子呢。”
“你呢?你没见过那位说书先生,自然不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可你竟还知道飞机长什么样子……”
纪娍眨了眨眼睛,犹豫了半天:“因为我亲眼见过,还乘坐过。”
“不想告诉我们就直说,编这些出来,可真是没趣儿。”李至哼道。
“我没骗你们,我其实不是纪娍……”她转头看了看纪枝和李至:“不是那个与你们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纪娍。”
“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烛火不停地晃动,晃得人心烦,小婵便起身剪掉了一截烛芯,她看着一本正经的纪娍问:“什么叫另一个世界?”
“就是那位说书先生口中的,有着飞机和手机的那个世界。”
“我本姓吴,开着车行驶在山路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纪娍边说边回忆着那个人的样子,二十岁左右,因为下着雨,所以看不清楚五官,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有一个袖管是空的……
“为了避开他,我的车子坠下了山崖。”
“等我再醒来之后就到了这里,认识了你们。”
“而且,在那更早之前,我其实就知道你们了,不过是在一本书中……”
“书?”几个人面面相觑许久才好奇地向她问道:“什么书?”
纪娍扑哧一笑:“是一本叫做《纪娍说书》的书……”
旁边的人见纪娍这般反应,只以为她是在故意捉弄他们,但纪娍这故事讲得极好,他们就也没生气,还一个劲儿地让纪娍接着讲下去。
只有隋言朵拦着纪娍不让讲:“不行,娍儿姐姐,得等我哥哥回来了再讲,让我哥哥一起听。”
但此时,隋言意就在门外,他早就换好了衣服,回来时隔着门听见了李至的问题,便收回了要推门而入的手,站在门口等纪娍的答案。
所以,纪娍讲的这些他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
想起纪娍惧高,又想起李至说的他认识的纪娍不是惧高之人……
若是真如她刚才所说,纪娍已经换了人,换成了一个坠过山崖的人,那突然惧高一事是不是就能解释清楚了……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猜想,且是一个太过荒谬甚至都无法去证实的猜想……
算了,也许……这些真的只是娍儿自己想的话本子……
隋言意装作无事发生,推开门走了进去,故作讶异地看着隋言朵,宠溺道:“说了些什么,把你逗得这样开心。”
“是娍儿姐姐,她讲的比那位说书先生讲的还要有趣。”
“娍儿姐姐,你快再讲一遍,好给我哥哥也听一听……”
“怕是讲不得……我实在无法一边亲眼看着如此温润如此鲜活的隋耿,一边去回想书中麻木冷血含恨而死的隋言意……”
纪娍随便找了个理由拒搪塞着隋言朵,然后在曾经看过的聊斋志异里物色了书痴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有位书生……”
故事还没讲完,隋言朵就睡着了,今日夜间围炉也就结束了……
纪娍在睡觉前收到了纪枝递来的一把瓜子仁:“咸的,小婵换的,你爱吃,我剥了,你吃。”
“小姑,这是你专门给我剥的?”
“快吃!好吃!”
纪娍分了一大半给纪枝:“咱俩一起吃,这样你还能帮我把把关,看看小孩子喜不喜欢这口味。”
“来!让我们干了这把瓜子!”紧接着,她就一仰头把瓜子全送进了嘴里,还让纪枝也学着她那个样子把瓜子都给吃了。
纪娍满脸期待地等着纪枝的反应,见她一点没皱眉头才放下心来:“小姑喜欢吃,朵儿也喜欢吃,看来是合小孩子口味的。”
“明日再送些给周夫人尝尝看,拜托她这位身份尊贵的帮我做做宣传,打打广告。”
若如此,我这生意定能做起来……
“什么,你说你打算指着这个做生意?”周姃看着面前那碟子里头其貌不扬的瓜子,有些为难。
“正是呢!”
“周夫人尝尝看,昨日朵儿妹妹还有隋公子都尝了……”
周姃闻言,不可思议地笑了笑:“谁?意儿他也尝了?那他可有说什么?”
“他说咸的那种口味的比甜的好吃……”
周姃剥开一粒椒盐味的,放进了嘴里:“比京中常见的那些瓜子好吃些,你特地送这些给我,怕不单单是为了让我吃的。”
“不瞒您说,真是需要您为我这生意做个宣传。”
周姃剥着瓜子,示意纪娍继续说下去。
“马上就过年了,想必隋府要接待不少客人,纪娍想请周夫人把我这瓜子摆出来招待客人,若是有客人觉得这瓜子合口味的话,还麻烦您多给我宣传宣传……”
“可是,这东西……你手里应该没多少吧?”周姃记得当初纪娍只带走了几株丈菊,就算是再加上后面朵儿又给她带去的那些,也是远远不够她拿来做生意的。
“是的!远远不够,所以我第一年的生意打算用预定制,若是有感兴趣的可以拿上订金找我预定,等明年丈菊长成之后,我再把瓜子做出来,到时候他们带上尾金就可以找我拿货了。”
“预定制?倒是有意思?若是你明年收成不好呢?”
“我倒是没考虑那么多,要是一开始就想着这个,我这生意一辈子也做不起来……”
“不过,周夫人,这倒不是我行事鲁莽,做事不计后果。”
“而是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假如了,若是被那些假如困住一次,这一辈子做起事来都会束手束脚的。”
怕周姃觉得自己太过激进,纪娍就又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周姃笑着挥挥手:“不愧是京中纪氏茶楼家的姑娘。”
“纪氏茶楼?”纪娍愣了一下,问道:“是回信到了?”
“纪媤姨母说临近年关,茶楼里走不开,等一过完年就来这里。”
“那……我祖父他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