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娍颤巍巍地把手放进了那个姑娘的鼻子下面试探着,还好,她是有呼吸的……
“小姑,她是谁啊?”
纪枝摇了摇头,“也不认识,她走不了,就……在这里给她撑伞,雨大,伞坏了……”
“小姑,怕是得找村里的土郎中给她看看呢,咱回家吧。”纪娍边说着边把她带来的蓑衣给纪枝披在了身上。
“爹和娘?”
“在家呢,都等着你回去呢。”
“先一趟……翠翠家,浣衣盆衣服……都在她家里的。”
“回家……我拿伞……接你们,抱着盆子跑……不快,翠翠说把盆子和衣服帮带回家的。”
纪娍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我背。”纪枝说着就弯下了身子,纪娍咬着牙费力地将地上那个沾了一身雨水的小姑娘放在了纪枝的背上。她在后面托着,纪枝在前面背着,两个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往家走。
有关孙翠翠的事情,纪娍一个字都没有提。
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个残酷的涉及谋杀的事情告诉纪枝。
是的,纪娍已经看出来了,孙翠翠是被人给害了。
可眼下她实在是分不出身来到里长面前多说几句,只能在和赵氏妇谈及时多次提到悬挂孙翠翠的那处树枝很高,孙翠翠脚下没有发现可以踩踏的东西,还有最关键的,纪娍亲眼看见孙翠翠脖颈上的勒痕有两处……
若是赵氏妇能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在孙老汉和刘婆子面前讲给里长听,孙翠翠的死肯定不会草草了案的。
孙老汉和刘婆子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只有最小的这个孙翠翠活过了十岁,本以为平平安安地过了十岁就好了……
可是今日这一遭,谁又能想到呢?
孙翠翠是纪枝在红石村里玩得最好的一个,每隔两日就会约着一起到河边洗衣服。
纪枝不太聪明,话说得颠三倒四,学什么东西也总是比别人费力些,可孙翠翠从不嫌弃。
若是知道翠翠已经没了,不知道纪枝得多伤心……
一滴雨水顺着纪娍的额头落入她的眼里,纪娍眨了眨眼收回了思绪。
雨夜里穿着一身雨水本就难行,再背上一个人更是步履维艰,才刚走出林子没多远,纪娍和纪枝就没什么力气了,眼瞧着就要迈不动步子了……
“纪娍?”
“哥,你看那边是不是纪娍和纪枝小姑?”话还未落,李至就朝着这边跑了来。
“李至?”纪娍探出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真是你啊。”李至加快了脚步,刚一走近就指着纪枝背上之人一脸惊恐地问道:“她是谁?”
四个人一碰头,纪枝背上的姑娘就被转移到了李至的哥哥李信的背上。
李至和李信是纪家隔壁赵氏妇和李山的孩子,李至比纪娍大三个月。
哥哥李信比纪枝小三个月,十八岁,长得人高马大,平日话极少,和他那个瘦瘦巴巴的总是说个不停的弟弟李至实在不像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你不认识她还把她带回来?”
“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挨淋受浇吧。”
“也是。”李至深吸一口气了,戳了戳纪娍的胳膊,“听说,翠翠姐的事情,你当时在场?”
“翠翠,翠翠家,衣服和盆子……”纪枝听见了李至的话,突然就转了方向要往孙翠翠的家里去。
“小姑,小姑,浣衣盆和衣服我都拿回家了。”纪娍拦住了她,扯着她的胳膊往家走。
“真的?”
“真的,就是我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你洗干净的衣服都被我给弄脏了。”
“受伤了,你有?”
“没有,小姑,我没受伤。”
“那好……明日洗……没事……”
家里头,何氏还有纪老三都还没有回来。
李信放下那个姑娘之后就冒着雨去找村里的土郎中了,李至也跟着出了门去寻纪娍的祖父纪老三回家。
纪娍在榻前坐了下来,抬着眼看了看正在给她擦着头发的纪枝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小姑,你觉得翠翠姐怎么样?”
“好。”
“那……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得罪就是她有没有跟别人吵架?”
“或者大着嗓子说话……”
“没,都喜欢翠翠,我喜欢,你也喜欢……”纪枝想到了什么,她的手顿了一下,笑着道:“翠翠前天……还教了一个词……秘密,她说陈六偷钱是秘密……”
“除了家人都不能说就叫秘密,是家人,就说给你……”
陈六?村子东头陈巫公的徒弟陈六?他为什么要偷钱?
纪娍甚是不解。
村里的人都很敬重这个陈巫公,平日村子里的大小祭祀活动都是他出面的,只需要村里提供祭祀要用的物品,而他本人分文不取。
还经常主动帮村子里的人祛病消灾……
听李至说,陈巫公是五年前来到红石村的,到这儿没多久,就得了个好名声,接着就开始不断地有周边富户出钱请他到家里小住,帮着祭祖、消厄、解难……
所以这个陈巫公不应该是差钱的人,那他的徒弟陈六也不应该会做出偷钱这种事情……
纪娍揉着眉头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等纪老三跟着李至刚一回到家,纪娍就交代了家里多了一个姑娘,要他留心着等村里的郎中来,紧接着她就扯着李至的袖子往孙家赶。
谁承想孙家那边,里长已经将杀害孙翠翠的凶手找了出来。
或者说,杀害孙翠翠的陈寡妇是主动投案的。
“娘,这是怎么回事?”李至挤到他母亲赵氏妇身边小声问着。
“你们找到纪枝了?怎么样?她没事吧?”
“找到了,我小姑没事。”
“多亏了李信哥哥还有李至。”
纪娍顶着雨一路跑来,脸上头上都是水,脸被风吹得煞白,平日总是红红的嘴唇也没了血色,本就清透的眼睛受了凉意便愈发湿漉漉的,衣服早就被雨浸湿了贴在身上,衬得她愈发单薄,看着让人心疼。
赵氏妇扯着衣角把纪娍脸上的雨水擦干了,“娍丫头,雨这么大,你怎么不在家里待着?”
一间土墙茅草顶的小屋里挤满了人,纪娍左边听一句,右边听两句,没一会儿就拼出了陈寡妇杀害孙翠翠的实情。
这陈寡妇原有个女儿,三年前七月二十一那日死在了小河边,十八岁。
她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家里头的孩子在二十岁之前死了都能找回来。
只需要在孩子死后整三年之时,找个年纪一样的还没成亲的替死,把那个替死的挂得高高的,让在下面管事儿的看到,她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村子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在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她合计了半天,整个村子里只有四五个合适的。
可若要说最合适的,当属孙老汉家里的孙翠翠。
孙老汉和刘婆子都已年老,想来是闹不起来的。
陈寡妇觉得自己若是能把事情做得细一些,孙老汉和刘婆子这俩黄土埋了半截子的可能都看不出来自己的闺女是死于他人之手的。
“那她怎么就来投案了呢?”
“说是做了个梦,梦里她女儿骂她了,说她做了天大的错事,还说女儿不会回来了,以后也不再来看她了。”
“要说起来,她女儿埋得也真够远的……”
“可不是么?说是当时还有一口气儿时就被那户人家给定下来了,她怕是得了不少钱呢……”
“那是肯定的,这事儿是陈小巫师给张罗的,他师傅可认识那么多有钱的人户呢……”
纪娍不知道陈寡妇这个梦是真是假,但她猜想这件事情应该和陈六有些关系,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在孙翠翠发现他偷钱后,孙翠翠就成了替死的?
就在陈寡妇为了自己的梦哭得肝肠寸断之时,刘婆子用手撑着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今年五十二了,一辈子身体苦就算了,偏就我的心也苦的跟个煎药罐子似的,我没了四个孩子……四个!可我从来都没动过这么恶毒的心思……”
“为啥,因为我知道孩子就是父母的命根子,因为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儿它不好受啊……”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了一回鬼门关,”刘婆子扯着嗓子,声音又尖锐又悲惨:“他们不知道,女人死了孩子也是走了一回鬼门关……那鬼门关我已经走了九回了,今日这第十回鬼门关,我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抓起了地上的斧头朝着自己的脑袋砸了过去,一旁的孙老汉差点断了一只手才把斧头拦了下来。
“刘婆子,你就不想给你闺女报仇么?”
“报仇,我跟谁报仇,我五个孩子都没了……是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命不好啊……”
“翠翠她娘……”纪娍的祖母何氏站了半天这才开口说话,许是体会过同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所以今晚她异常沉默。
“别说这些,孩子……要是听见了,她心里该难受了……”
刘婆子眼泪涔涔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翠翠下午出门前就等着了,等着晚上回来穿新衫子呢。”
她强撑着身子摸着墙进了里屋把下午刚做好的棉布衫子拿了出来给孙翠翠盖在了身上。
“孙家大哥,孙家嫂子,让孩子安心地去吧……”里长李佺许是觉得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就起了身打算劝大家离开。
这个时候,一个异常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翠翠还没结婚呢吧,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
“若是孙家愿意的话,冥……”
“阿嚏……”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打断了陈六的狗话,纪娍揉了揉鼻子,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陈六,紧了两步在他对面站定一脸愧疚道:“陈小巫师,实在是不好意思。”
“您要是有什么话……就接着……”
“阿嚏……”一个更响亮的喷嚏劈头盖脸地在陈六的面前炸了开,惊掉了他一直捏在手里的两枚骰子……
纪娍这趟来到孙家就一直盯着蹲在门槛上的陈六,起先是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刘婆子要寻死的时候,陈六才有了动作,他把手伸进袖口摸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手间晃了又晃,纪娍费了好些眼神儿才看清楚是两枚骰子……
若是他赌博,那他偷钱一事便有了说法,可陈寡妇和孙翠翠之事具体又同他有什么牵扯?纪娍不住地在心里头琢磨……
直到他张口说出未嫁女进不了祖坟时,纪娍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打的是竟是这个主意……
两枚骰子在地上打了个转,落在了纪娍的脚边。
微弱的烛光下,纪娍的嘴角轻轻一弯,她眼明手快地赶在陈六的面前将那两枚骰子捡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朝他挥道:“陈小巫师,你的东西,我捡到了。”
今夜在这里的人都是村子里眼睛亮心思透的,一眼就看出了纪娍手里的东西是个什么。
“这是骰子?”
“陈六他该不会是个赌鬼吧?”
“巫师怎么能去赌呢?”
“什么巫师,他就是个惯晓得招摇撞骗的。”
原本一直舒舒服服地蹲在门槛上的陈六突然起了身,他抢过纪娍手里的骰子,又一把将她推了开,何氏见状立刻上前要对陈六不依不饶。
“祖母,我没事儿,本来就是我的错。”纪娍轻轻地扯了扯何氏的袖子,又走到陈六面前一脸单纯道:“陈小巫师,方才是我不小心的,还请您宽恕,不如这样吧,我看您手里的东西都有磨痕了,若是可以的话,我让祖父买新的来给您,当是赔罪。”
“娍丫头,你这就是难为你祖父了,这东西一般人可是买不来呢。”
“都有磨痕了呀,陈六儿,那镇上的赌馆县里头的赌坊你可是没少去吧?”
“你避着你师傅,都做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