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骨 第3章 凄寒

戚寒瞬间控制不住平衡无助地向后滚去，一下子狠狠撞在墙上。鲜血从他额上伤口汨汨流出，殷湿了一大片泥土。

“妈的，小贱种……”

男人大步流星走过去抬起腿就踹，一脚比一脚狠，直到受伤的少年彻底昏厥过去为止。他却似乎并不满足，兽类般浑浊的眼神里暴戾更甚。

其余孩子见这情景都挤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年龄虽小却也能辨别出男人今天反常，怕是在外受了什么闲气回来要拿他们这些货物牲畜出气。

唯恐成为下一个发泄对象，之前那些不断呜咽的孩子也就此息了声。

戚寒是被疼醒的。

在极短暂的昏迷中，他刚刚见到眼角含泪、慈祥的父母，下一刻却被猛然抓出梦境，被迫睁开眼睛，看见——

烧红了的烙铁在眼脸上方吱吱作响，一大块火星掉落在眼下，那块皮肉瞬间被烧焦！

戚寒无法抑制地尖叫出声！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疼痛，疼得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疼得连魂魄都在不受控制地哭泣呻吟，疼得每块血肉都妄图逃离这被禁锢住的身体。

几个胆小的孩子忍不住低低啜泣，可被激怒的男人已经失去理智，铁了心要将戚寒好一番折磨，一面骂得更狠，一面将铁钳往他惨白的脸上狠狠扎入！

极度的恐惧与痛苦中，戚寒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啪！”

一声巨响，男人公牛一般惨叫着往一旁重重倒去。

透过朦胧的泪水，一个坐在马上举着鞭子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戚寒的眼中。那身影翻身下马，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直接向他走来。

“很疼？”

戚寒惊魂未定，只是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珠。自家族覆灭的那一天起，他便发誓不再哭泣，此时回过神来感到无比羞愧。

待他看清救自己的少年相貌，忍不住又愣了半响。这少年头发堪堪束成马尾，鸦羽般的乌发随意散落；面若冠玉，洁白无瑕；双目则是极为少见的碧绿色，如翡翠般华美夺目，沁人心脾。他笑着望向他的时候，眼波流转，眉目有情；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为那精致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娇艳之气。

伤口微微一痛，原来少年已经解开他手脚处的绳子，正握着一方洁白的布帕，轻轻擦拭着浮在面上的烟灰和血痂。对方离他越近，他越能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一种好闻的熏香气息，不知不觉按耐下了躲避的心思。

可是......这少年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救他？

“还痛不痛？”少年话音刚落，男人却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向他们。

刚刚那一鞭极重，打得他一大块皮带着肉统统被刮下在脸的附近打着秋千，粉肉红血混在一起，望上去极为可怖。

“小......咳，小心......”

“没事，”少年回头瞧了瞧，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来捏捏他冰凉的手：“小可怜儿，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戚寒松了一口气：“戚、戚寒。”

“你这名字倒也奇怪，哪有给自家孩子起名戚寒的？戚寒戚寒，岂不凄惨又苦寒，如何能过得好日子？”

“方才多谢公子，可......这名字本意并非如此。”

戚寒想起父亲曾和自己说过名字由来的时光，又是一阵酸楚，却生生克制住了泪水：“家父尤爱‘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两句诗，常常教育我们......”

此生抱负、父母期望估计已不能再实现，戚寒喉咙仿佛被生生扼住，无法言语。而少年目光清澈不移，手握得更紧，让他仿佛又得了力量，继续往下说：“......要好好用功，身处暖阁宫城也不能忘却那些仍在挨饿受冻的百姓。”

“但你身在这里可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这愿望。”

“小寒，和我回家去好不好？”

“这......嘶，小五少爷，这只怕不行......”

男人自见了少年面貌后不出声也不离去。这时却突然开口，对着让自己破了相的少年甚至还带着讨好的语气。

少年嘻嘻笑道：“你是不是又想挨上一鞭了？”

“不不不，可......”男人冷汗直流，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小戚公子......是圣上下的诏令，应该是充作官奴，不可私自发买的......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呀！”

“随便你，掉的又不是我的脑袋。”纪霄云望着他，恶劣地用手在自己白皙的脸蛋上比划了两下：“刚刚掉皮掉肉的——也不是我的脸。”

男人牙关咬的死紧，却只能陪着笑脸，作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苦相。

纪霄云抿唇想了想，松开了紧握住戚寒的手：“你的意思是，马上他就不在这里了？”

“不不不，近日官府老爷们也有些事情，怕是没有时间理这些事的.......”

“那就好。”纪霄云道：“我先去替小寒买点药，你莫要再虐待他了。”又回头望望戚寒：“你放心，我会时常来看你，绝不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将你买去。”

然后便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戚寒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仿佛那上面依然有少年留下的温度。

男人叱了一声摔门而出。门一关上，不少孩子开始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起来。

“戚寒，你可惨了。”最大的孩子捶胸顿足：“沾惹上小纪公子，你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戚寒还在回味着那少年的样貌，只觉得熟悉中又透着些陌生，这名字一出，心里亦开始打起鼓来：“哪个纪公子？”

“纪公子？哪个纪公子？哎呀，你昏了头了——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位纪大人的五公子呗！”

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沉入一片黑暗。

“给我拿点治烫伤的药来。”

药铺老板摇晃着臃肿的身子，挑着上好的药来上了几两。他向来不敢在这些王孙贵族面前随便放话，可看这个小混世魔王难得安静下来，碧绿的眼中甚至露出点哀伤的神色，便忍不住试探问道：“纪小公子，这烫伤药既有外用，也有外敷的，不妨告知我们何人受伤，我们馆里医师也有不错的.......”

纪霄云想了想：“戚大人家的那个小公子；你们去倒不必了，只是将用法告诉我就行。我之前只偶然知道些他的事情，总归是太少；你若是还知道些什么，说来与我听听。”

老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战兢兢望着沉思的纪霄云，就是没敢说出口。

那......可是你家的仇人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