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着火毒的刀锋与火凤的火毒交叠,萧无烬本来没觉得有多难忍。现在,却是真的觉得那些毒素好像顺着血脉,一直渗进了身体最深处,开始折磨着他。
在化业池,他察觉到外来的灵力波动。这段日子,他心魔受损地愈发厉害,那些部族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地派人暗杀,森罗殿中也开始被埋下眼线。虽然并不曾伤到他,却也着实麻烦。
音音不懂那些鬼蜮伎俩,他的魔心也让他不能再过多接触他,他把他送到他认为最可靠的人身边,激怒他,羞辱他,希望他再也不要回来,可他却还是回来了。
那一天,他躺在他的怀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昏迷不醒,却还喃喃地要送他茶叶,要给他泡茶。
世界上竟然有这种傻瓜,小时候是个小傻子,长大了,也是一样的傻。可他却差点被这个小傻子急疯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开他,是他自己回来的,但他还需要一些等待。
他的心魔可以从一个人而生,就可以变成另一个人。他从来都不信命,不信什么上天注定,他可以修一次,就可以修第二次!
察觉到灵力波动后,他虽然已经布下阵法,还是担心万一有人进入段离音的房间。解决完那些杂碎后,他急于去看段离音,竟然没注意到有一个人假死伪装,从背后砍中了他被火凤留下的肩胛伤口,他匆匆掩盖。
萧无烬把面具拿到手里,一个人喃喃地说,“不喜欢就不要戴,说什么,恶心的……”
他想起自己打造面具时,确实是想着越丑越好,甚至还搜罗了人间最丑恶鬼怪的脸,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地杂糅,梗了梗,“你早说,我给你做个好看点的就是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伤口的毒又因动作发作得更厉害,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停下来,想起段离音刚才的话,“每次见你,我都有用澄明水洗去血腥……”哪里就有那么恶心了。
但或许是那些血腥已经渗透他的骨血,就算用再多澄明水,也不能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又走了两步,纂刻梅花的剑柄,倏然划过亮光的长剑,喷溅而出的血,突然涌现在他脑中。
萧无烬陡然跪了下去,头痛欲裂,肝胆俱摧,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欠你一条命,我还你。”
·
段离音从森罗殿走出来,就开始慢慢地走,走过他生活的每一寸地方。他本来想要收拾一点东西,却想到他的一切都和萧无烬紧紧联系着。现在,他要走了,那些东西也就不需要了。
月光下殿门前的台阶有三十九级,他小时候觉得,这个台阶可真高啊,他要跑好久,才能从最上面,跑到最下面,跑到他的尊上面前。
每天在演武场练完一天的功课,他就坐在森罗殿高高的台阶上,数着一根根柱子,等他的尊上回家。他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到左,数得上下眼皮打仗,才终于能看到一抹紫色的衣角远远地从荒漠尽头走回来。
大漠的黄沙浩浩荡荡,萧无烬却一直是一个人走,一个人回,就这样孤孤单单的来来回回。他每次看着,心里都非常非常难过。
他觉得,虽然尊上看上去好像无所不能,无比强大。而他就像他说的一样,能被人家一根手指就打死。可其实他和他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曾经是个可怜又没人疼的孩子。
他想陪在他身边。他想快快长大。
可原来,他想要陪着的人,从来不是他。
再往前一段,段离音看到一间上锁的宫殿,黑色的匾额上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金光闪闪:藏梅殿。
从前萧无烬不许他来,但他自己也不怎么来,所以他一向不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宫殿的每一寸,都尽是另一个人的痕迹。
宫殿上挂着锁,段离音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敞开的大殿中没有预想中的灰尘,许是常常被人打扫。段离音擦亮烛火。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前的一切仍然让他仿佛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
摇曳的烛火昏黄,满室铺陈的谢雪衡画像却皎皎如仙,每一幅身材各异,大多是挥剑斩妖的图像,挂了满满的几面墙,就像有无数个谢雪衡在此,舞着他的岁寒剑,斩妖除恶,破邪除祟。
十里梅林,绣着梅花的锦被,满殿谢雪衡的画像……他在森罗殿这么多年,也未必能留下这么多的痕迹。一个人真的不能太自欺欺人,不然,等到谎言破碎的时候,就会愈发的不堪可笑。
还好,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如果是半个月前让他看到这些,他说不定都会一把火把这个宫殿烧了。但现在,段离音依次看过每一幅画像,然后动手把其中一幅取了下来。
这是幅剑尊抚琴图。
沉寂许久的小黑球跳出来,默不作声地帮段离音收起画像,“主人你要这个做什么?”
段离音道,“这是我的报酬。”
“路过临安水边的时候,我看到码头上的长工,一个个扛着米,每天至少能得到一碗薄粥。我打听过,他们每个人月底还有三吊钱。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一幅画都不能拿走吧。”他偏偏就要拿走最好看的一幅,心疼死他。
可是,如果也有人能这么用心地给他画一幅画,无论画得怎么样,他可能都会挺高兴吧。
忽然,段离音想到不对,“你怎么消失了那么久。”
小黑球抖了抖自己的毛,眼睛瞟着地板,“魔尊太吓人惹。”
段离音“嗯”了一声,小黑球却又说,“主人,其实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平安。”
“珍爱生命,远离渣渣。”
段离音收好了画,刚好就有两个人影从门口走来,段离音趁他们开门,闪身出去了。
进来的是两只傀儡仆,他们朝室内看了看,就把锁锁上,其中一只磕磕绊绊地说,“尊上前几日吩咐,以后这里,不用再来打扫,锁起来,钥匙丢掉。”
·
灵池山的早课依然继续,段离音去上课,依然是一进门就鸦雀无声,然后窃窃私语。依然是听着听着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经过某些人的警告,还是被他的暴力手段吓到,这一整天,都没有人再找他麻烦。
但是,也同样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也许是因为心里空出了一些位置,也许是只剩下最后的两个月,从前不太在意的东西,他也慢慢留意了起来。
比如早课的时候,他发现很多人都是二三成群的,桌案也会故意超过中间线,连得很近,各种分组讨论,也都在一起;
比如前右桌有个弟子今天没来上课,长老画圈点名的时候,前左桌把脑袋藏在读本下偷偷捏着嗓子喊了声“在”;
比如他后桌踩着时间上早课,忘了买早饭,睡眼惺忪说了声“饿”,隔着几桌就有一碗粥凌空飞过他头顶,落到后面桌上。后桌弟子闪避不及,差点被砸到头,却骂骂咧咧地吃了起来,前面不远响起几声笑骂,却是亲切的。长老来了,后桌的同桌就装模作样地打开课本,给他打掩饰……
段离音想了想,如果是他,没有人会和他连桌案,没有人会冒着风险替他喊“在”,更不会有人在他没吃早饭的时候给他送粥喝,就算送,估计也只会送到他脸上……
回到月宿清宵住处门口的时候,段离音看到同个房舍的一个弟子,好像是叫张宁的,每次看到他,他都在低头看书。
今天,他没有看书,而是围着前面的栏杆,手里拿着个木板,比比划划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脚步声,他转过来,“来帮个忙呗——”
注意到竟然是段离音,他的“呗”说了一半就咽了下去,干笑了两声,连声说,“没事,没事。”然后继续拿着手里的木板。
段离音才想起来,原来那是他到月宿清宵的第一天,齐游风信誓旦旦要教训他,却没认出他是谁。他嘲笑他捉弄人的手段太幼稚,临走随手给栏杆来了一掌。这是他从看过仅有的几部话本里学来的,一般会搭配,“再有下次,有如此x”!
那天以后,他就没有再注意这个栏杆。同舍的其它两人也没有注意,他几乎已经忘了。
是他弄坏的,那也应该是他来修,段离音跃跃欲试,剩下的两个月,他什么都想试试。他还从来没修过栏杆啊。
段离音刚想说让他来帮他,才说出第一个字,张宁就突然“啊”的一声,说自己的丹方还没记熟,然后就冲他尴尬地笑笑,把木板夹在左肋下,尽量装作自然,却还是绕着段离音整整一个圈才走进门。
段离音站在原地,劈开的栏杆那道切痕还是完整如刀,一眼就能看出出手的人动作有多流畅。也可能是这个人的动作太流畅,所以这个栏杆才到现在也没有人修,被撞见了,还要匆匆忙忙逃走。
身后有人三三两两地路过,大声的欢声笑语在经过他几尺外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小甚至消失,直到战战兢兢路过又离开他几尺,谈笑声才又会慢慢变大。
段离音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灵池山,他也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虽然并没有很在意。
可是忽然,感觉风吹得他有点冷,住处,也不是很想回去了。转头去华月山,谢雪衡也不在,他就一个人爬到山顶。
夜空疏朗,秋风阵阵,只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
段离音百无聊赖地拖着下巴,伸出手去,明知道星星是摘不到的,还是摇动着手指划来划去。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一点,收手一抓,手心竟然就真的多了一颗莹莹发光的小星星,闪着淡黄白白的光,小得像一粒沙,和天上的一模一样。
段离音呆了呆,抬起头,刚刚还只有几颗稀稀疏疏小星星的夜空,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洒满了漫天晶晶亮亮的星星,像一颗颗灿烂的萤火遍布天际,绽放在他的眼中。
第二更~白月光带你摘星星鸭,很快就会变得受欢迎起来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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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离开渣渣,走近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