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二月,邑京城街道小巷敲锣打鼓声依旧,风声雷霆般打过来,震的檐下风铃呜呜作响。
“最近新起时兴的新料子,殿下瞧瞧。”
殿内梨木桌上,王姑姑摆好各色绸缎,落长鱼翻过篇账目,从中选出两匹。
“其余用箩筐装起来,还和往常一样。”
千套新衣裁出,剩下的边角料收集起来,贴贴凑凑总能制成件花衣,常为领不到衣裳或贫寒老人所捡。
苑庄多年习例,掌柜知道如何做,她恭敬应了声,收好筛选的册子。
落长鱼合上账本,问了今岁苑庄经营收入,掌柜说完,女郎淡淡垂眸。
比去岁还多出几成,看来遣散接手还要颇费一番功夫。
掌柜领完旨意行礼,宫女轻声入殿。
“殿下怎的想起问这些?”王姑姑笑着问。
自苑庄成立,除了逢年过节以往落长鱼从没有开口多问过,只闲暇画几张图例样张谴人秘密送出宫。
枝桠仰头向着广阔天空触去,霜寒覆盖内一抹绿悄然冒出头,只有半粒石子大小。
今岁抽条的竟如此早。
窗头暗枝攀附,落长鱼眸光凝着。
王姑姑走到女郎身后,替她斟好热茶。
宫女一身寒气进殿,在屏风后止步:“徐家小公子今早递的请帖,殿下可要宣。”
……
官蜀大门紧闭,陈一抱紧肩膀,双腿冻的直抖嗦。
天色未亮,沉迷在睡梦内他就迷迷糊糊跟顾池臣出了门,他们从穿过另一条路,陈一绊到好几次,显然对路况不太熟悉。
今日又比平时早到一个多时辰,官蜀未开门,虽然他们走的并不是最近且要多花费半个时辰的路。
“这路又破又不好走,主子我们为何偏要早起半个时辰去走条远的路?”陈一颤音不解问。
连连几日早起晚归,偷懒几天他便无比想念先前通畅且还能顺便从宫人手里得到几块吃食的路,即使要路过那长公主宫宇,陈一也觉得那路径没什么不好。
“侍郎大人久等久等!”官兵连忙大开门,陈一打了个大大哈欠,随郎君一同进去。
“侍郎大人。”“侍郎大人。”
……
早朝晏罢,高台政殿内,皇帝对太子大加夸赞。
奏请疏放犯人的文书传到刑部,被巡逻至此的袁将军勒令禁止,官员几番争论追问,得到的也只有一句——长公主未允。
“侍郎大人对此事有何感想?”
园林静亭,各部重要官员做到一起,一人开口,其余几双目光纷纷落在郎君身上。
“咳咳——”陈一用力咳嗽几声,各异视线里,顾池臣淡然抿了口茶水。
女郎脊骨弯起,蝶翼颤颤巍巍,侧眸望来的那一眼惊天泣地仍深深印在郎君脑海。
顾池臣闭眼那晚梦境就自动侵入,短短三日他处理事情的速度又翻了好几倍,可每当阖眼,那些密密麻麻待的政事便消失,他又是忆起那夜的湿热嫙旑。
女郎纤腰如柳,触碰到掌心的温度滚烫宛若烙印深深刻在顾池臣脑海,令他如何也忘不去。
每每忆起,郎君脸红心跳也还是不知为何会途梦此景。
浑浑噩噩多日。
顾池臣觉得,他大抵是要疯了。
……
郎君手握茶杯,低头垂眸不语。
毕竟待在长公主身边,当初入宫的名声又不太光彩,大臣打着哈哈主动将话题扯开。
宫内小道消息传出,顾侍郎似乎对长公主颇为厌烦,日日处理政务回到金銮殿却还要受长公主压迫指使打扫庭院,郎君时常默声不语,早出晚归,看样子是一眼都不愿与长公主碰上。
长公主整整月余未涉朝政,官场风云暗涌生变多频,大臣们不由认定郎君身不由己,许有把柄握在手,才不得不低头。
东宫愈发得势,皇帝话里话外皆对太子赞许有佳,绝口不言金銮殿的事。
自古诸事多磨,从奉承、诋毁再到唾骂,往往只需一瞬。
“依臣看她莫非太过狂妄!区区一介女辈未入三书六院还敢插手朝政,她要不是得了运托生在皇家早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大人说得是,连陛下钦点的文书都不放在眼里她还是想……”
哐噔——众人说话声一顿,茶水迸溅,迅速沉积,桌面染了重重几块暗渍。
他们看去。
“奉陛下口谕,长公主入皇倾书院研学两载,学绩兼优有目共睹,至于于大人所言的托生,于大人与其在这哀声怨道不如自请去求一求孟婆一场,让她老人家赐您一碗汤……”
顾池臣开了口,一张嘴噼里啪啦没有停顿说了一大段话,众人静了半瞬,大臣瞪眼有些发懵。
“顾侍郎这是何意,我们是在帮您说话——”
探讨半个时辰,他们说的何止是这些,再难听的话几人也说了,大臣不知原坐的好好之人何故无缘无由发疯。
他不认为是因他们辱骂长公主,否则他们就不会在这探讨近半个时辰。
行宫批建进行的如火如荼,皇帝已经批准章终提议,准牢狱罪犯戴罪立功修建行宫以抵押罪行为民祈福。
陛下开恩允罪人吃食衣物,又下令践行头功前三者不仅可免去死罪还可拿到赏银。
长公主谴人将此提议驳回,是在打天子的脸。
郎君字字珠玑,臣子措手不及,转眼间长公主与顾侍郎间的恩怨又被传的众说纷纭。
……
牢狱蹉跎多月,罪犯衣不裹身食不果腹,此一去跤岭势不知还能不能归。
“想不到为省些银子他们能想出此等阴损招数。”王姑姑低声道了句。
袁风禀告过后便退出了殿外,落长鱼勾唇笑了笑。
若不贪赃枉法,章府百年基业从何处可得以维持,搜刮不出银两家业就得倒塌,章终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哪一世都未曾变,至于太子,他和章府同踩一条船,出了这事也不足为奇。
方才袁风打一开口,落长鱼心里便有了估量。
世上走过一遭,哪里有人会一成不变。
女郎面若桃偃,清丽绝俗,一颦一笑间似能摄人心弦,漫不经心瞧过来轻易就使人红了脸。
“徐择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站得方方正正的小郎君垂眼,满脸通红紧绷身子高喊一声。
……
风声略耳,随着推移云层渐渐散开,阳光打在蓝面红玉镶边的牌匾上,它正下方,一人顿在那。
顾池臣半边步子跨出门槛,衣诀随他半倾的身子晃了晃。
“主子。”
“您喜欢长公主…对吧?”
犹豫半天陈一还是问出埋在心底许久的话。
从最初进宫到刚才亲眼所见,他觉得他的想法没有错,凭借这些时日亲身所见所闻还有刚才郎君的表现,陈一觉得他心底犹豫之事仿佛皆在一一被印证。
他到底没忍住问。
“我……”半天顾池臣张口不知想到什么又堪堪闭上。
陈一接着:“否则您方才为何生气。”
到嘴边的话接连咽回,顾池臣瞳孔骤然紧缩。
喜欢落长鱼吗?
顾池臣扪心自问,慢慢垂下眼帘,他并未开口,但心底似乎已有答案。
“主子您去哪?”
他没有回答,只步伐走得飞快,越来越快,逐渐跑起来。
顾池臣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心里只有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他要见落长鱼,迫切地现在就想要见到她。
……
“我……我在也没什么爱好本事,就单单这方面拿手一些,他们还总笑话我……”
“手艺不错。”,落长鱼淡淡道了句。
木积结构精巧,一看做时就废了心思。
“殿下喜欢以后徐择多做,做好再给殿下送过来!”
落长鱼手心攥着个木折子方块,由形状各异的凹凸面构成,徐择说过这东西原理,摆弄半刻钟方块就拼成了个麻雀状的积木。
徐择身为男儿身,读书方面没什么天赋倒是在这类东西上颇为灵通,可会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身为男儿身不精通书业就没办法考取功名 ,徐老爷为此愁容满面,严令下人,不准徐择不许解除木积。
徐择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喜欢他做的东西,也不会把他的东西扔掉。
小郎君声音激动,女郎打量她一眼,心里摇摇头。
徐择一双眼亮晶晶的,这幅模样和刚到金銮殿的落今澈十分相似。
落长鱼随意一看,徐择却已羞红脸,脸颊蹭的一下通红,双手抠弄拽着皱巴巴衣角。
如年画上顶着个红屁股脸颊笑的挤成一团的福娃,越看越想,落长鱼忍不住笑了下。
面色潮红的小郎君站在殿内,不知说了什么,逗的平日对自己漠语的长公主竟璨颜一笑。
顾池臣慢慢停下来,抵在门框上的手缓缓紧缩,他在门外静静站着,距离二人只有几米远。
顾池臣顿在原地,唇边刚刚提起的笑意还未消散,又见落长鱼随即悠悠抬手,然后搭上了那小郎君的肩。
郎君唇角的笑彻底平下去,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啪嗒——有什么轰然倒塌。
顾池臣拳头紧了紧,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断的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