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针尖状的枝叶层层包裹,顾池臣面容隐于其后,太后说话的声音顺着风声传过来,使他刚要迈出去的步子止住。
“袁姑姑何时回来?”
关太后一直将话题往其他地方扯,话间有的没的说的全是有关她金銮殿内部的事,察觉出太后的不对劲,落长鱼往外面看了眼,还是未见那半柱香前便去取东西的妇人身影。
她面色平淡,眸光冷漠地瞧着对面,对上她视线,关太后眸子侧开了些,立有宫女上前为二人各自斟了杯新茶。
关太后将一方绣帕放在桌面上,“这张帕面儿是你母妃绣的,当年她才刚刚入宫,第一次来哀家这儿什么也不懂,其他妃嫔早已备好厚礼,就她心思单纯什么也没准备……”
太后回忆着往昔,落长鱼起身欲走的想法在看到桌面的西止住,王姑姑呈着那方绣帕交到女子手里,冲她微不可查点点头。
帕角绣了朵见春草,与落长鱼随身携带的那方针脚勾勒的一样,关太后若要将人留下肯定是要拿出些真东西的,那绣帕也的的确确是元妃所勾。
落长鱼指尖碾着那绣面上的凸起,耳边关太后惜叹的话音如流水不停往外淌。
“长鱼你的眼光独特从来都不会出错的,这次也和先前一样,原本哀家还不懂你为何偏要召那顾家公子入宫,可如今见了最近发生之事哀家倒懂了些。”
太后此言一出,引得落长鱼和顾池臣同时抬眸看过来。
“顾家这孩子到底是把春闺一事处理的不错,虽身子弱了点好歹做起事还算有些手段,比你先前召进宫那张家公子总归要强上许多。现下事情解决的差不多,太子那边难免遭到重创,与我们而言也就够了。”
关太后声音继续,把以前落长鱼召人进宫的事翻出来做了对比,似是已习惯女子惯来的做法:“既然目的达成,那顾家公子利用完你想弃便就弃了罢,哀家不拦你,不过以后若有这些想法,最好还是要和哀家说一声的。”
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顾池臣知道太后那话的含义,她无非是在说落长鱼最初召他入宫便有目的性,后来给他官职也是为了达成她想做的事,她一直在利用他,并且在她计划内他是可以随时被抛弃的。
关太后模糊的声音似回旋镖般在顾池臣耳边久久回荡不散,他凝滞在女子侧影久久不动眸子转了下,附在树桩上的五指无声向下压。
落长鱼看关太后胡诹乱语半天,知道那袁姑姑今日怕是回不来了,把那帕子小心收好,落长鱼没回答也没管太后刚才说了什么,她一手支起来,便准备回宫。
掌腕纤细按在暴露在寒风里许久的瓷石圆桌上,好似抵上了块于冰窖内冻了数年的寒冰,让女子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落长鱼瑟缩了下,垂在身侧的指尖瞬间染上了抹深紫,刮在脸庞的寒风突然停了,身边一抹暗服贴近,落长鱼抬头便见顾池臣眸中意味不明直直瞧着自己。
男子一双眼垂下来,关太后见他过来惊讶了声:“顾侍郎何时来的!”
顾池臣侧眸瞧她一眼:“不是太后娘娘派人喊臣过来的吗。”
“你……”,太后没想到顾池臣话会说的这么直接,她嘴角抽搐几下,话到嘴边梗噎住。
看见顾池臣那刻,落长鱼便懂了今日关太后诓她过来的目的。
怪不得刚才关太后冻的双手发抖仍坚持在外面坐着,还不惜拿她生母之事来骗她,原来打得是让人偷听的主意。
关太后不愧在深宫摸爬滚打几十年,面上表情皲裂片刻便恢复过来,笑着解释了句:“顾侍郎刚才可是与韩侧见了面,”
顾池臣没回她,太后自言自语接着:“那就是了,想来是顾侍郎误会了。”
“殿下生着病,怎么又偷跑出来。”,话说着,顾池臣旁若无人把女子的手牵起来。
他们后面,徐择看见这一幕嘴巴张开,惊得瞪大眼睛。
落长鱼:“何时来的。”
他答:“刚到不久。”
落长鱼便知道刚才太后说的话顾池臣是听见了,听见便听见吧,他若要因此出宫,反正她是不允的。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自动把旁人忽略为了空气。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模样,太后眉心窦起,适才她说话音量比平时大了不少,就算周围有风她相信顾池臣理应也是该听见个大概的,可观顾池臣此刻模样,关太后想了想,道:“哀家和长鱼适才不过闲聊,顾……”
“臣让陈一新找了张毯子,殿下今晚可要试试?”
“擅自往本宫殿里添物件,你胆子倒挺大。”
“不敢,臣扶着殿下。”
落长鱼听出他言外之意,起身要走,顾池臣连忙俯身扶起她。
他们一句又一句对着话,见没人理自己关太后说了几句闭上嘴,嘎吱一声响起来,她转头喊那低头站着的徐家公子,又接着朝落长鱼道:“徐择,还不赶紧送送长公主。长鱼,刚才你不是说挺喜欢徐家这孩子吗,干脆让他送你回去,留在宫里配你说说话。”
不小心踩到枯枝,未从震惊里回神的徐择愣愣抬头,太后眼睛定定瞧着他,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应了声抬脚,刚要过去,却又在目光触及顾池臣按在落长鱼腰上那双手时停住。
“激动傻了不成,愣着干嘛!快去另外一边扶着,快去。”,看徐择迟迟不动,太后有些急起来一劲儿催促。
这片难以言说的氛围里,徐择瞧了瞧隐隐发怒的太后又瞧了瞧地面落长鱼与顾池臣紧挨一起的影子,他不仅没动反而还退后半步。
复杂又沉密的寂静声里,顾池臣揽着落长鱼,二人施施然离开。
关太后恶狠狠剜了眼退到亭子外的那徐家公子,想出声再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回头便见落长鱼和顾池臣已经走远了。
太后此次设计叫二人过来,本意是为了挑拨二人之间的关系,经此清查春闺一事,太后也看到了顾池臣身上的价值,可奈何落长鱼不愿放顾池臣走,顾池臣又天天死脑筋地围在女子身边,太后隐隐派人给顾池臣传过消息,可回信无一不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上回大殿议政事了,她便对落长鱼起了戒心。
太后不傻,可以看出落长鱼对她的态度大不如前,这回竟然直接里外不分,连带打击落瑾的时候把她的人也给砍下来不少,这样便算了,可偏巧顾池臣此时又突然冒出头,还隐隐有势不可挡往上走的态势。
她想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就得先想办法使人离开金銮殿,关太后想来想去才终于想出了今日这么个让顾池臣对落长鱼失落灰心的办法,可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太后的意。
她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筹划这一番,然而最后也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背影看两人相携而去。
太后带着坠到耳后根的嘴角和冻的僵硬的身子,怒气冲冲带着一大帮呼呼啦啦的宫人离开了华亭,徒留刚进宫便碰上这争锋相对幕一幕的徐择呆呆站在原地。
他挠挠头,对关太后刚才对他热络现下对他冷眼相待变来变去的态度很是疑惑。
那边顾池臣离开长寿宫就放下手,此刻他与落长鱼并肩走着。
两人对话声不时响起,但大多数都是男子一人。
“殿下又不备披肩。”
“殿下今晚发热又要难受了。”
“待会儿臣命人给殿下做一桌药膳。”
“殿下……”
“你话太多。”
……
坤宁宫。
载歌载舞的大殿内,落瑾低头喝酒,席面下腿侧衣角皱着一团。
章皇后坐在主位上与章大人正笑着说些什么。
“对臣今日带的炙肉,太子殿下可还满意?”,见落瑾一直闷声不说话,章终开口问。
大殿倏地静下来,唯有阵阵奏乐声在大殿内回荡。
今日由章皇后做东,于坤宁宫内,请了落瑾和章家父母来此小聚。
见状章皇后笑着朝落瑾道:“酒喝多了伤身,那炙肉瑾儿快些尝尝,看到底有没有你祖父说的那般美味。”
落瑾夹起一块,片刻后道:“好吃。”
“哈哈哈哈哈哈——”,章终听罢大声笑起来:“皇后娘娘臣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肯定喜欢!此乃臣今早才令人从山中抓来,新鲜宰割烤制的,味道指定符合太子殿下口味!”
“父亲费心了。”
章终摆摆手:“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两人放声高谈论阔,落瑾偷偷向他对面瞥去,大殿左侧放置的席面上,章弱柔瞧见,垂眸朝他微微一笑。
章皇后和章终看见,二人对视一眼皆笑起来。
“本宫听说柔儿特意与府里嬷嬷学了点茶的利仪,可否今日让本宫瞧瞧?”
“弱柔,皇后娘娘既发了话,那你便下去准备准备。”
“是。”,章弱柔应声退了下去。
“柔儿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章终感叹道:“是啊——在她身上臣和夫人总能看到幼时皇后娘娘的影子。”
听着他二人对话,落瑾默默垂下眼,落瑾知道,其实章皇后并非章终夫妇所生,不过是章家旁系血脉。
章皇后三岁那年被章终极其夫人领养,十五岁之时便进了宫,慢慢从贵人走到如今的皇后之为,章家夫妇是在章皇后入宫两年后才有了章弱柔的,算是他们老来得子。
章皇后并非章终亲生一事所知之人甚少,也只有在章府待了多年的老人才知,落瑾之所以知晓也是因为某天偷听到章皇后和她身边姑姑说话的原因。
殿外声音响起来,章弱柔端着茶具回到宫殿。
“柔儿,去太子身边坐着。”,章皇后突然出了声,在她和章终示意下,章弱柔在落瑾身旁坐下。
“太子殿下,请。”
落瑾默了片刻,抬手把茶杯接过来。
章皇后掩唇,下首的章终也缓缓笑起来,宴席过半,章终酒意上来,面上有些潮红站起身,信誓旦旦朝章皇后道:“娘娘放心只要臣在一天,那位子就一日逃不了是我们殿下的!”
“多谢父亲。”,章皇后朝宫人命令:“你们还不赶紧扶着章大人坐下。”
章终拂开那些宫人,转头走到落瑾桌前,提着酒壶给男子道了杯酒,音量粗犷:“月末的花灯节,小女就摆脱殿下照顾了。”
花灯节。
落瑾抬眸,并不知今日他还被安排了此事,望着前面那杯酒,他迟迟未接。
章终面色涨红醉醺醺的,导致手里酒杯里的酒撒出来了些,见落瑾不动,他声音沉下了些:“太子殿下?”
透过酒杯,落瑾望向后面,章皇后冲他微微摇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