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这场雨下得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让女子不禁想起两日前二人不欢而散的那个夜晚。
“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的人他们不敢不放,再说臣只是在外面等。”
落长鱼面无表情,静静看了顾池臣一会儿,企图从他眼里看出几分端倪,可看了好久,看见的也还是那份令人可一眼望到底的清澈笑意。
天空忽地惊起几声雷鸣,狂风呼啸着迎面吹来,她抬头,就见头顶几层乌云争相翻涌着向一处逃窜去。
凭以往经验,落长鱼估计大约用不了多久,雨便会下得更大。
雨下得大,那回宫的路就会变得困难。
于是落长鱼视线落到顾池臣握着伞柄的手上。
站了这么久,她脚已经站地有些累了,落长鱼想,或许她等不到金銮殿的轿子和铺满鹅绒的垫毯过来了,手腕发沉,落长鱼思考几瞬,便有了主意。
顾池臣就见女子隔着道雨帘上下扫视了他几下,然后,一把油纸伞突然塞过来,他下意识握住,双眸随即不可控制睁大……
他伞下突地多了一人,这方狭小的空间内,使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倏地拉进。
女子柔软的身躯猝不及防相贴,温热气息扑面洒在颈侧,顾池臣眼睑无声颤了下,手掌僵直,呆滞在原地。
那一刻顾池臣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边只有心脏传来的怦怦狂跳、犹如击打鼓面的震动声。
内心最深处的悸动在这一刻疯狂增长,他仿佛浸泡于一旺池水,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半分。
落长鱼松开伞柄便移入进顾池臣撑起的伞下,她继续往下走,可头顶本该随来一起的遮蔽物却没跟过来。
衣摆瞬间被雨淋湿,她撤回半步面色不悦看向那自顾自出神的人:“伞也不会打,你傻了不成!”
瞬间落长鱼就后悔刚刚她做出的与顾池臣共撑一把伞的决定,原本看见顾池臣过来她就觉得奇怪,一个平时冷言寡语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人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前来接她。
她就知道这狗东西没安好心!
顾池臣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女子那温怒的目光,他止不住心虚,立即道了声抱歉,然后顶着那道幽怨视线,小心扶稳她的手,随她一起往下走。
倾盆的雨还在继续下,一双人影走入雨幕,携手同伴离开此地。
***
宫人推开寝殿大门,窝在矮踏上的雪团子听见响动嗖的一下就从上面跳到地面,讨好的在落长鱼腿边蹭来蹭去。
落长鱼抖腿,也没将肥猫甩掉,便顺手把它抱起来。
嗅着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浴香,小亮子打了个哈欠,眼睛舒服的眯在一起,它被养的极好,毛发锃亮顺滑,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落长鱼没忍住多薅了几下,小亮子讨好的喵喵叫了几声,又蹭了蹭她的手,跳到地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肥猫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过的无忧无虑的,一双湛蓝的瞳孔安安静静盯着你,总是叫人狠不下心再给它喂些吃的。落长鱼见它眼睛炯炯有神,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宫女轻手轻脚进来,问过安便木盘上的热汤将热汤端到桌面,临要跨出门槛,她被落长鱼叫住。
宫女垂头:“殿下有何吩咐。”
落长鱼目不转睛地直直望向刚才宫女放下的…奇形怪状的…金元宝。
不怪女子多心,一个如此晃眼的东西冷不丁出现在桌子上,还是盛汤用,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没错,那碗的形状是个金元宝,并且外沿也足足嵌了一圈同样以金元宝做饰的金疙瘩。
实在是…
落长鱼不忍直视,这种丑东西怎么配出现在她殿内:“哪来的?”,落长鱼心里清楚毕竟王姑姑可不会收下这般俗物。
果然,宫女回:“回殿下,是顾公子刚才送来的。”
顾池臣送来的,落长鱼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随即便想无缘无故德那人干嘛要给自己送汤?
想着白日淋在自己身上那雨,女子默了默,一万个送汤的理由在心里飘过,落长鱼决定还是要多留个心思,反正她是绝不会喝仇人给的东西。
落长鱼咪眼,没有丝毫犹豫吩咐:“拿扔了。”
宫女依令端起那‘金元宝’,才要转身又被女子叫住回去。
落长鱼看着那半透明的羹汤,斟酌半刻吩咐出来的话令宫女震惊不已:“给顾公子端回去……亲眼看他喝了。”
……
寝宫门口,一男子正徘徊在附近,看他时不时往殿内张望的样子来看,依稀可以辨别出他好似正紧张等待着什么。
顾池臣望着门口,刚才一回到金銮殿,他便马不蹄停去膳房亲手熬了这那碗驱寒羹,拎着食盒过来,待亲眼见宫女端羹汤进殿,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
想到自己亲手做的羹汤不一会儿就要被殿内那人喝下,顾池臣面上飘过一丝羞骇。羹汤是他严格按照落长鱼喜好做的,他有九成把握落长鱼会喜欢。
别的不说,单凭他费心挑的那赤金碗,他就确信落长鱼一定会开心!
还好他知晓长公主喜好,顾池臣想着想着不禁害羞起来。盛汤那碗是顾池臣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的,而且装碗的木匣子上写了,此乃前朝皇室之物。
顾池臣看见后很满意:嗯!她肯定喜欢!
送汤的宫女出来了,顾池臣瞥见马不停蹄迎过去,待看清碗里丝毫未动的汤后,他嘴边刚要扬起来的笑意止住。
宫女把托盘举起来,声音隐隐发着颤:“顾公子,殿下命您喝。”
宫女心里发颤,从刚才落长鱼吩咐完那刻就开始了,在宫里做事多年,宫女自诩在这方面有不少经验。
适才她们长公主殿下不仅一口没喝那汤竟然还让她送回来并盯着对方喝完,对这一做法,宫女只想到一种可能,汤内怕是……有毒。
趁着垂头空隙,宫女飞快瞥了顾池臣一眼,心里不禁感叹,没想到这般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竟也能做出这种刺杀的事。
顾池臣一动不动,宫女担心出岔子到时保不住小命,开始胡乱找补:“顾大人,我们殿下的意思……意思是您在外面受了风,不及时驱寒的话,会对身体不好,殿下比较关心您!”,宫女越说越坚定,然后就看见今天震惊她的第二件事。
她话音刚落,面前那人就伸来一只手,把汤端起来。
听完宫女说的话,顾池臣原本失望受打击的心情立刻好转,原来长公主并没有拒绝喝他的汤,只是比较贴心,想让他先喝!
端起金元宝,男子心中暗笑,他挑东西的眼光果然没错!
见男子没怀疑反到傻乐,宫女懵了。正常人看见自己的送的东西没被收下应大多表现为伤心,可宫女观顾池臣此时的模样,不仅没难过反倒呈现出几分欢喜。
顾池臣拿起碗,竟是直接一口气闷了,末了声音欢快坚定冲她,
“嗯,我知道。”
宫女:“……”
端着空碗向落长鱼回禀时宫女还处于半懵半惊的状态,不敢相信如此艰巨的任务就让她这样轻易完成了。
听宫女回禀完,落长鱼挥挥手让她出去了,还顺便把那‘金元宝’一并赏给了她。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震的小宫女一惊又一惊,欢天喜地抱着碗出去了。
陈一今日又有些搞不懂自家主子了,他站在寝殿外等顾池臣,就见到男子挂着副要咧到耳后根的笑出来。
短短几刻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陈一意识到这点可他挠头想不出来到底为何,等他再抬头顾池臣已经走远,他连忙小跑跟上去。
***
清晨一大早,当皇宫各宫殿还在清扫这场暴雨留下的残藉的时候,金銮殿已迎来了今早第一位客人登门。
“请容少卿茶室稍侯片刻,殿下过一会儿便到。”
容珩身着一席白色锦袍,被接待的宫人迎进来,听罢笑着点点头,既不催也不问,只是默默等待。
在茶第三遍热好端上来前终于又有宫人进来,先前迎人的宫女到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便将人往听雨轩带去。
绕过形状奇特布局雅致的假山,流水环绕的正中央曲亭里,晨光照射,一席檀色金丝篾竹帘上隐隐映出女子修长玉颈。
落长鱼桌案前的新焚的锻香四涌,一股木质独有的清香自空中逐渐流窜开。
容珩来时,宫女正好为她簪好最后点缀的那支点翠缠枝水晶钗。
落长鱼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来到这座亭子里,亭子座朝东面,是观赏日出的极佳位置。她赏着赏着就听见宫人来报容少卿前来递拜贴的声音,落长鱼不愿动弹,于是就命宫人把人带过来。
容珩在亭前几米远处止步,闻润儒雅的声音传到亭子内:“新任户部少卿容珩拜见殿下。”
……
另一边的小院,陈一手提几个油纸包冲进来,朝窗边男子邀功:“主子!属下一早托人买的,还热乎着,您赶快尝尝!”
金銮殿虽大,可厨子做的饭菜实在难吃,只讲究精美不谈内在。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作为一名称职的暗卫,陈一盯住机会,几天下来终于和外出采买的宫人打好关系,买来手里的早饭。
陈一进来前,顾池臣还在时不时往窗外望,望本该过来的前殿叫他去前殿侍候的宫人,可时辰已过,传话的人还没来,他压下心头疑惑,任由陈一拉着他到餐桌前。
长公主今早没叫他伺候,她为什么没派人叫他?顾池臣心里不禁暗戳戳思索起来。
陈一咧出个大大的微笑,迫不及待地将装有小笼包的油纸打开,一心扑在这顿热气腾腾的早饭里,他自然没注意到喃子刺客的异象。
将油纸全部打开,陈一自言自语扯东扯西,正为顾池臣今日得了休息而高兴,话匣子也打开:“清早那容少卿一来,长公主忙着见他哪还顾得上我们,主子累这么久终于能歇会儿了!”
“你说谁?”
“就容尚书家的长子啊,主子您不记得了吗,尚书府嫡子珩容少卿,一早给长公主递来拜帖,现在入宫门了。”
“主子您去哪!等等陈一呐!公子——”
酥饼抛在桌上,得了听雨轩三字,埋头男子顾池臣便往外走。
酥饼落到桌面四分五裂,陈一心痛还没来得及就见身旁好端端坐着的人突然起身,径直往外走。
虽然搞不懂顾池臣为何突然来这么一举动,可陈一狠心一闭眼无视鼻周飘来的饼香还是毅然站起身追上去。
没办法,他是一个忠心的暗卫!
听雨轩这边,落长鱼透过竹帘慢悠悠打量那几米远处垂首恭礼之人。
上一世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总算知道为何自己一听这名字就感到烦躁了。
她拧眉:原是永寿宫前几天提及的那个老不死尚书的儿子。
落长鱼绕有兴趣盯着男子的…下身,外面那人似乎有所察觉,渐渐地,容珩手心出了层薄汗,就听那人命令。
“往前走几步。”
“行了,站那吧。”
落长鱼下达命令后,容珩照做,可才走两步,就被下令的人叫停。
看着容珩步伐稳健有力的模样,落长鱼再次对这一世的不同多了份认知。
上一世,落长鱼记得直到自己离世,耳边都还能听到关于世人对容尚书家那嫡长子面若冠玉,却遭上天妒忌使断腿残疾惋惜之类的话。
也是,连自己重生这等怪事都能发生,别人身体健康也不足为奇,联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落长鱼想了没一会儿,便不再想了。
是的,上辈子的容珩是个不折不扣的残疾。据说是因幼时下人看管不当,不慎从高楼跌落,才至他摔断了双腿。
也正因为这份残疾,导致后来的容珩愈发不愿见人,从当初令众人羡滟的尚书府嫡子逐渐没落成了个悲怆阴郁被遗忘在角落的废人。
“容少卿的腿好了?”,落长鱼出声问,即便她现在不想去思考争权那些事,可她清楚太后是不会轻易就放过她这块肥肉的。
她现在还未同太后撕破脸,太后想与她亲近,使劲拉拢她,容尚书又是太后那边近臣,是以尚书府嫡子双腿复健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在对他们那足以排到前列。
容珩似乎对女子这般问早有所料,他笑了下,温润的声音回她:“已经好了,还要多谢殿下仗言。”
谢她?关她什么事?
落长鱼没应他的话,可容珩还是能想象出竹蔑后女子此刻疑惑的神情。
他抬手抵到唇边,面上漾起抹温和的笑,
他生的好看,这一笑就如春雪消融,整个园子似乎都因此明亮起来,落长鱼坐的地方又恰巧在他正对面,若有人从灌木丛这边看去,两人就像正在彼此微笑。
瞧着这样一幅好不‘郎情妾意’的画面,顾池臣捏紧手心,扒开眼前遮挡的树枝,手心攥紧又松开。
陈一好不容易追上来,还没搞清楚顾池臣为何要来这个地方,就见他神色阴鸷抬脚往亭子处走。
他直觉不妙,赶紧去拦,可还是慢了一步,顾池臣已进入众人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