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渡月阁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扶卿公子冷笑一声,屏退了左右。
歌楼中升起交错的红绫,漂浮在空中一泻而下。
扶卿轻击双掌,瞬间四面的歌姬鱼贯而出。
众多美艳的女子中簇拥着怀抱琵琶的头牌胡姬,少女神色淡漠疏离,不饰半星脂粉却如出水芙蓉。
“黛寒,这第一场我可就交给你了。”
扶卿公子轻提起手中的纸鸢碎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划过胡姬的玉笄,留下抹淡淡的残痕。
“考虑的如何了?”
“你们打算让谁先来应战?”
三人默默将卫衍推了出去。
“我吗?”卫衍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
“能者多劳。”镜辞安耸肩,所有人里只有他手上有琵琶。
“…”
“好吧。”
卫衍深吸了口气,他从前见过卫蓉弹奏琵琶的场景,但在儿时,记忆也不甚明晰了。
大抵记得模糊的指法和弹奏方式。
胡姬歌舞环绕亭台,黛寒手持琵琶如踏云中来,丝竹之音绕梁而绵绵无尽。
柔婉的曲调中多了分萧瑟与凄寒。
琵琶曲让人如坠梦中。
一曲听罢,座下观众无不鼓掌叫好。
“不愧是渡月阁的琵琶头牌!当真了得!”
黛寒粉面微微颔首,缓道。
“承让了。”
“该你们了。”扶卿公子方煮好一盏茶。
卫衍片刻不言间走到了台中央,纤长的手指抚上琵琶的琴弦,正欲开始弹奏。
“这位是新来的胡姬?”
“这模样未曾见过呀。”
众宾客议论纷纷。
“模样是不够娟秀,形体也略高大了些。”
“渡月阁什么时候会是这样的胡姬了?”
卫衍一记刀子眼剜了回去。
简直俗不可耐,难道不都是来听曲的吗?
罗绮领袖随风蹁跹,少年弹指间落下琵琶音。
初段还算流畅自然,然而琵琶弦愈发紧绷颤抖。
乐曲声音逐渐开始往反方向偏移。
“此等曲谱——”
“这胡姬…手劲还挺大的。”
“噔——”
琵琶弦受不了大力摧残,彻底断了。
卫衍不可思议地看向琵琶,惊措间隙断弦之音不绝于耳。
底下传来其余胡姬窃窃私语的偷笑声。
“看来这局的输赢显而易见了呢。”扶卿公子举起茶杯玩弄道。
嘴角勾起略有似无的笑意。
扶卿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
镜辞安静看台上好戏,相比于台上台下的慌张惊措,他更在意身旁羡枝的反应。
少女沉默不语凝视亭台上的卫衍,眉间紧蹙,发髻上的玉冠摇摇欲坠。
“宽心。”
镜辞安轻抚羡枝的肩膀。
“下局,看我为你赢。”
羡枝忽而抬头落入镜辞安眼眸海中,不自觉间红了双耳。
谁要你替我赢。
少女默默嘀咕道,她总觉得最近镜辞安怪怪的。
但说不出来为什么。
“这场比歌舞。”扶卿公子笑道。
渡月阁舞姬如云,胜负昭然若揭。
“步雀。”
红绫后走出身材窈窕的舞姬,霓裳彩带飞舞,窄袖束腰竟显优美曲线。
“这就是渡月阁中的上等舞姬——”
羡枝看花了眼,正当少女的目光在舞姬身上逐渐向下游移时——
却被镜辞安迅速地捂住了双眼。
“不许看。”少年在她耳旁低语道。
“嗯?”羡枝语噎。
“他是男的。”
镜辞安清楚地看到了步雀的喉结。
看来付迷津没骗他们,渡月阁的上等舞姬由男人所扮。
“我来。”少年垂眸,正欲走到台前。
倏忽,他腰间的彩带被人抓住。
“辞安哥哥…”何月泱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明白,羡枝到底给镜辞安下了什么药。
竟然少年如此神魂颠倒。
明明不久前镜辞安还对羡枝避之不及。
如今竟然愿意为了羡枝,男扮女装比试歌舞。
“我们回去吧,算我求你。”
两行清泪落下,何月泱眼眶通红,像只受尽委屈的兔子。
“哎呀,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扶卿公子轻抿淡茶,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当真还要继续比吗?”扶卿凝视镜辞安道。
镜辞安伸手,抽出了身旁宾客短鞘中的匕首。
眼疾手快割断了被何月泱扯住的腰带。
没有回头。
留下紧攥半截霓裳彩带的何月泱伫立原地。
少女湿红双眼,眼神黯淡了下来。
“呵,有意思。”扶卿赞赏看了眼镜辞安。
看来这个少年也不简单。
歌舞乐声从背后传来,步雀的舞蹈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纰漏。
腰肢扭转柔软,红绫四散,天地间唯有一点朱砂色。
一曲舞毕周围爆裂出轰鸣的叫好声。
“去帮我把长剑取来。”
镜辞安俯下身对羡枝说道,语气温吞。
羡枝会意了少年的意思,将墙上的长剑递了给他。
原来少年打算舞剑。
剑雨如霹雳般纷纷落下,镜辞安身段姣好,利落的动作竟带了分美感。
剑光闪烁而过,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伴随乐曲起落,曲即将至终章时,少年翩然扭转手腕,朝外扔出了藏在袖口中的短匕。
”珰”一剑刺中扶卿面前的茶盏。
瞬间茶盏碎裂,氤氲热气的茶水铺满席间。
扶卿公子也不恼,低头捡起了那把匕首。
“失礼。”镜辞安缓缓道。
他确实是故意将短匕扔向扶卿公子的。
“呵,这位胡姬好剑法。”
扶卿轻拍衣袖,心知肚明这是镜辞安的威胁。
“好!”
寂静的堂下突然出现声音。
是付迷津在拍手,他望向中央的镜辞安。
“这位胡姬剑艺如此精湛,实在叫人佩服。”
少年的叫好声迅速带动了座下宾客的情绪,他们纷纷开始夸赞镜辞安的剑技。
迅速压倒了先前支持步雀的声音。
镜辞安当真赢下了这局。
羡枝含笑意的目光转向了付迷津。
虽然付迷津也在笑,但羡枝却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付迷津的牙关微不可查地紧要,语气也不同于单纯的夸赞。
像是——
带着怨气。
“镜辞安剑技原来如此厉害,我下回要让他多教我几招。”卫衍在羡枝旁叽叽喳喳道。
“上一局我也没想到琵琶这么不经弹。”
卫衍哭唧唧做出哭脸。
“弹两下就断了。”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羡枝摇摇头,安慰道。
“我跟你说啊,下回我一定——”
卫衍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背后阴冷的目光。
方才镜辞安比试完,就看到卫衍绕着羡枝说话。
二人谈笑间压断了少年某根敏感的神经。
为何自己开始变得如此多疑?
“枝——”镜辞安正欲开口。
“一比一平局,这怎么算?”羡枝望向扶卿公子。
“那自然是加赛。”扶卿公子似乎在意料之中。
将手内的纸鸢彻底碾成了碎片。
“看腻了歌舞,下盘棋如何?”扶卿公子将视线投向人群中的羡枝。
“我来和你下。”
镜辞安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我只跟聪明人下棋。”扶卿公子漫不经心地拨弄黑白两子。
指了指被挡住的羡枝,意味明确。
“你配与我下棋。”
“还请诸位在外厢房等候了。”
羡枝拽住了在忍耐极限的镜辞安,点头道:“这局让我和扶卿公子比。”
“看起来很危险啊。”卫衍忧心忡忡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棋局罢了,羡枝是不怕的。
就怕扶卿公子实则另有企图。
重重围帐倾落下来,青蓝绿紫的色彩彻底隔开了羡枝和其他人,少女被带入了渡月阁最隐秘的厢房中。
“何月泱呢?”卫衍四处观望,没发现熟悉的人影,“她怎么不见了?”
在镜辞安比试后就没在看见何月泱。
然而现在少年根本没有心思管不见的人,镜辞安心思重重地望向被遮蔽的厢房。
心中总有根紧绷的线,即触即断。
厢房内的夜兰香浓郁,散落的罗绮绸缎不胜枚举,扶卿公子已然摆好了棋盘。
扶卿落下了第一枚白子,心思却不在棋盘上。
“你的那位伙伴,似乎对你很上心?”扶卿故意与羡枝搭话。
“谁?”羡枝不接话茬,只顾专心下棋。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扶卿公子朝羡枝眨眨眼睛。
“他可是一剑就刺碎了我的杯盏。”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羡枝恰好下到了黑子围堵白子的时刻,少女徐徐抬眸,对上了扶卿公子的灼灼目光。
“这盘你快输了。”
“哦?这样吗,可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你今天能否活着出去。”
扶卿公子说话间,身后的绫罗像被赋予了生命,扭动盘旋朝羡枝袭来。
少女迅速躲到了身侧的屏风之后,躲开了绫罗的第一次攻击。
“看来你早有准备。”扶卿公子诧异。
“你知道有危险,怎么还敢跟我进来?”
羡枝的身影被映在不染纤尘的屏风上,右下角绘的幽兰栩栩如生。
“此棋虽险,但胜算却大。”
羡枝感受到了在厢房内,追溯镜的异动明显增加。
想必门外的镜辞安也猜到了,他必然会想方设法与自己里应外合。
羡枝奋力躲开了绫罗次次的围剿,扶卿公子冷漠坐在棋盘旁观看。
“在等你的援兵吗?”扶卿阖眸。
“恐怕不会如你意,他们没那么容易进来。”
“为什么要设局杀我们。”羡枝忽而开口问道。
“因为有人要杀你们,我只是替人办事罢了。”
“准确来说,是有人要杀你。”扶卿公子无奈道。
羡枝抽出了防身用的匕首,她再进来前多留了个心眼,带了武器防身。
“你割不断的。”扶卿提醒道。
“这些绫罗可——”
可都是特制的材料。
扶卿公子的话还没说完,羡枝就将匕首落在了白皙的脖颈上。
“是割不断绫罗,但可以割开你的脖子。”
羡枝沉声威胁道。
“哦?那你试试。”扶卿公子轻笑了声少女的愚蠢。
“哗啦”一阵风呼啸而过,羡枝被强大的气流吹倒,感到头晕目眩。
她被人捆绑倒在了地上。
抬头看束缚住她的人——
是付迷津。
少年眼睛上的流光黑纱在黑暗中闪烁出星河般熠熠的光亮,白发异常显眼。
“我们又见面了。”少年是个货真价实的笑面虎。
付迷津和扶卿公子是一伙的?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羡枝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就见付迷津默默趴到了扶卿公子的膝上。
乖巧而臣服地望向扶卿公子。
而后,缓缓朝扶卿唤了声——
“姐姐。”
羡枝瞳孔骤缩,扶卿公子原来是个女子?!
自己居然疏忽大意到如此地步,竟从未发现过。
“迷津你做的很好。”扶卿公子抚摸少年的白发。
“重新认识一下。”
“我名唤蒋川绾,这是我的贴身侍卫,付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