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新云的一辈子就要结束了,她当了一辈子的恶人。
这一辈子她只知道挥霍家产,从小时候的大小姐变成长大后的落魄乞丐,从小时候的虐待妹妹到长大后要抢妹妹的养母……反正就是坏到不能再坏。
可能人死之前那一点点善意真的会回归吧,她很后悔,特别后悔,她这辈子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妹妹的养母……再想想她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全世界。
这会儿的她被妹妹养母派人扔在了荒郊野岭,因为她还没有放弃要威胁妹妹给她钱财,是她的错,她该死。
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她要给父母磕头,要给妹妹磕头,要给妹妹的养母磕头……要给全世界磕头。
安新云的呼吸已经变得很虚弱,身上是被妹妹的养母派人打出的累累血痕,野狗循着血腥味走过来,一口一口啃食着她的手臂。
痛,很痛,但是比不上心痛,她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出声哭泣,眼角流下两行眼泪后,她的呼吸跟着停止。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无边无尽的白茫茫的世界,安新云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很罪恶,注定没办法上到天堂,看这样子,好像连地狱也不愿意收她。
【安新云,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做了多少错事。】
安新云被吓一激灵,没想到死掉之后还是会有人的感觉,她赶紧跪下来,问出心中的疑惑:“我认罪,请问你是谁,我应该要去哪里?”
对方哈哈笑了两声,【我是这个世界的神,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我可以让你回到过去,只要你能够在一年内将你百分百的罪恶值降为零,我就饶你一命。】
能重活一次当然是好的,安新云做的错事太多,她要回去赎罪,哪怕不能活下来,她也能弥补一些遗憾:“我非常想要这个机会。”
【好,我会时刻监督你的。】
神的声音越来越空虚,白茫茫的世界也从边缘开始扭曲。
等到安新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意识到自己活过来之后,她腰一挺就坐起来,偏头看向门外,破旧的木屋,长草的院子,还有茅草要被吹飞的鸡棚。
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象,活过来了,她真的活过来了,安新云把头埋进被子里就开始放声痛哭流涕。
这个时候的安家已经极度衰败,三年前安新云染上赌瘾,偏偏她财运不济,险些败光家产,安母忧思过度而去世,安父思念成疾,没多久也随着安母而去,安家的中药园无人才经营,生意已经开始下跌。
至此,安新云还是没有戒掉赌瘾,她坚信自己会凭此东山再起,结果就是把安家大宅也赔上了,还欠着一百两。
安家至此一落千丈,所有的家丁都被遣散,安新云和安若云一起,搬来了中药园这边的小木屋。
至于蹲着缩墙角,离她最远的那个,就是安若云,是她的妹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人。
安新云想想又觉得自己真该死。
兴许是察觉到了安新云的视线,安若云抬头小心翼翼地回看她一眼,她站起来,走几步就到了安新云的床边。
安新云已经忘记安若云是要干什么了,不过她很快就开始泪流满面,因为瘦瘦弱弱的安若云就乖乖地站在她的面前,一双小手举着巴掌大的馒头,小心翼翼地递在她的嘴边:“阿姐,这个给你吃吧。”
安若云穿着一身破烂的棉衣,平时又没什么东西可以吃,饿得小脸都没几两肉,只有浓眉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安若云的上一顿饭,安新云一向自私歹毒,安若云通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安新云抬手扇自己一巴掌,眼泪流得更凶,是她该死啊,这么好的一个妹妹,她还要欺负她。
安新云起身靠在床上,伸手打算摸一摸安若云的脑袋,可安若云条件反射的就开始抗拒,她甚至还害怕得紧闭上了双眼。
安新云倒吸一口凉气,是她该死!想到这里她又默默地把手收回来,她实在是不配摸妹妹的脑袋。
好在妹妹还能弥补,但是她的阿爹阿娘,安家的家丁,她已经没办法弥补,安新云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正想着木屋外边来人了。
“屋子里的是安家的人吗?我是赌坊的王老板!到时日还债了!”
安新云艰难地叹一口气,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对方的态度有些强势,安若云又怕生,双眼已经开始泪光闪烁:“阿姐,我们该怎么办,我害怕。”
安若云害怕安新云,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把安新云当做依靠。
安新云颤颤巍巍从床上下来,终于下定决心揉揉她的脑袋:“没关系,阿若不怕,阿姐会保护阿若的。”
直至安新云松开摸安若云的手时,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安若云的身体可以说是僵直的,眼中带着恐惧和不可思议。
该死该死,突然间这样,又给吓到妹妹了。
安新云先一步出门,她朝身后的安若云招手示意她跟上。
不远处的中药园已经长了不少杂草,显然已经荒废好久了,凉风一吹更显萧条。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在最前头的便是王老板王凤鸣,一位将近四十的妇人,她的头发盘在一边,带着显眼的大红花,衣裳也是大红的绸衣,光看装扮会觉得她性格泼辣爽直。
“你就是安新云吧,银子都准备好了吗?”
安新云双眼含泪,她看王凤鸣一眼,毫不犹豫地给她鞠躬道歉:“对不起王老板,小女无能,如今温饱堪忧,实在是没办法还上这债款。”
王凤鸣哼笑一声:“怎么,想赖账?债条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如若我今日宽限了你,那我明日是不是还要宽限别人?”
“不是的。”安新云赶紧摇头摆手,“王老板您可以看看我的妹妹,我把她抵押给您,您瞧,她长的机灵,又真实能干,好好培养一番,定能成大器。”
安若云听明白安新云要把她送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姐……”
她揪着安新云的衣角,眼里都闪着诚挚的祈求。
安新云叹气,她也不想和妹妹分开啊,可她们现在确实是温饱堪忧。
就在这时,神对她发出警告,【看来你还是像上辈子一样罪恶。】
安新云觉得左手抽痛一下,手腕上百分百的罪恶值变成了百分之一百五,安新云只是默默叹一口气,其实她考虑过,王凤鸣人很好,去到王家后,她认安若云做养女,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总之,安若云去到王家会过得更好,至于她这个坏姐姐,跟不跟着她一起都无所谓。
气氛安静过后,她的手腕一暖,罪恶值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安新云淡淡一笑,原来神还能感受到她的想法呢。
安若云一直祈求地望向安新云,但安新云一直没有正眼看她,安若云就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忍着眼泪低下头松了手:“没关系,我都听阿姐的。”
王凤鸣也没想到安新云会提出这个建议,脸上闪过惊讶之后,她答应下这个请求:“行,明天我来接人。”
说完她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了。
安新云现在看起来比鸡棚上的茅草还乱,似乎风再大点她就要碎了。
安若云怯怯地喊了声“阿姐”,安新云终于回过神来。
“阿姐,我明天真的要跟着那个阿娘走吗?”
“对不起阿若。”安新云知道安若云害怕,但是这也是无奈之举,“阿姐会努力,争取早点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安若云很懂事,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点头,一滴又一滴落下眼泪。
安新云转身走回屋子里,她知道安若云会自觉跟上来。
小孩子还是很难过,安新云就在一边悄悄看着她哭泣,一直到安若云哭累睡着后,安新云把她抱到床上,自己则将小木屋收拾一番,屋子不大反而成了打扫优势。
还有鸡棚,里面是连鸡的影子都没了,养鸡也难啊,安新云思考一番后还是对其补修一番,鸡应该是不会养了,可收拾好后能放些杂物。
接下来就是中药园,安新云站在园口,内心一阵疼痛,她上辈子都没注意到这里竟荒废到这般厉害。
安新云暗暗握紧了手中因为长久搁置而有些生锈的铁质小锄头,她以前好吃懒做,可是阿爹阿娘总爱带着她来中药园学习,所以她还是有机会好好将这块中药园经营起来的。
就是田间长久无人打理,杂草众多,得亏安新云有的一身劲儿,好不容易耕出一块方正的药田。
安新云站在田间小道,一手把锄头放下撑着,另一只手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扇风,大干了一番,背部的衣裳已经被汗液浸湿了,裙摆上也沾着不少小泥点。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好田,把其他处能存活的中草药移植过来种上培养即可。
待燥热有所消退后,她便开始寻药,杂草居多,只有艾草能顽强地生长下来。艾草也不错,能理气血,驱湿寒,温经络。
只是,艾草数目过少,且其易生长,多处可见,要想推销出去,属实不易。
等移植好艾草后已是傍晚,但云层过分灰暗,想来是要下雨,安新云抓紧时间挖出一小篮子野菜,今晚就靠着它们饱腹了。
不曾想还是没能赶上,雨水在一瞬间就下得轰轰烈烈,安新云只好就近跑到一旁茅草搭成的小亭子。
且当赏雨罢了,待在田间地头,看春雨润万物,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安新云上辈子试过孤独,但还没试过拥有如今这般难得的平静心态。
“阿姐!”安若云在远方朝她招手,她一路小跑过来,在小亭子里停下的时候还微微喘气,“阿姐,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
安若云年纪尚浅,还什么都不懂,这是在把早上来找她们的王凤鸣一行人当成坏人。
安新云一阵感动,鼻头又开始发酸,安若云这是什么好妹妹啊,自己明明对她那么坏,还要把她送走,结果哪怕是这样,安若云也要来给她送伞。
安新云低头抹掉眼角的泪珠,她蹲下身用衣袖替安若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阿姐可厉害了,不会被坏人抓走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阿若能撑伞么?阿姐要拿小竹篮,今晚给阿若做好吃的。”
“好哦。”安若云乖乖点头。
安新云揉揉安若云的脑袋,一手拿着小竹篮,一手将她抱起,两人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渐行渐远。
这是安新云印象中第一次抱着安若云,看着手中可爱的妹妹,她满满地都是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