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铺。
轿辇在江家米铺门前停下,季瑶扶着丫鬟的手踏下轿辇,目光落在匾额上‘江家米铺’四字。
她指尖在团扇竹柄上收紧,唇角勾起浅笑。
“这位小姐,可是要买米?”伙计殷勤的声线里带着市侩的试探。
“京城米行遭了水患,听闻贵店新到一批池州精米。”
伙计眼底精光一闪:“小姐好眼光!这池州米粒粒莹润如珠……”
她故作随意地走到米缸前,用团扇轻轻扇动:“这米倒是白净,只是不知新不新鲜。”
“都是新米!”伙计连忙道,“小姐若是不信,小的这就去取些来给您细看。”
季瑶点点头:“也好。只是我闻着这米似乎有些陈味,不如你去后院取些新到的来?”
伙计犹豫了一下:“这……”
“怎么?”季瑶挑眉,“莫非你们以次充好?”
“不敢不敢!”伙计连连摆手,“小姐稍候,小的这就去取。”
看着伙计匆匆往后院跑去,季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账房就在前面,季瑶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插入窗缝,轻轻一挑。
“咔哒”一声,窗栓应声而开。
季瑶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面前的一排木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标签,写着年月。
泛黄的进货单堆里,景和三年的册子被油纸单独包裹着。
她正要翻起账册页脚却听到一道声音:“季小姐对陈年旧账兴趣,倒是有些特别。”
季瑶下意识将账册藏起来,后退一步,抵在了木柜上。
晏琛正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晏琛?”
怎么自己在哪里都能遇到他?季瑶咬紧后槽牙。
“你…你来这干嘛?”她强壮镇定,声音还是泄露了一丝慌乱。
晏琛居高临下睨着她的反应,胸腔漫出几分笑,心里也估计了个大概,湛爰知让她来拿账册的。
有点意思。
“这话不应该是我先问你吗?偷摸到别人店铺的账房,还偷了人家的账册,季小姐你这是……”晏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想听听她怎么狡辩。
屋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奇怪,账房的门栓怎么开了。”老管家的声音由远及近。
晏琛眸光一沉,一把扣住季瑶的手腕,将她拉入木柜后的暗格。
逼仄的暗格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季瑶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他温热的胸膛,几乎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晏琛的手仍扣在她腕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跳动的脉搏,激起一阵酥麻。
他的目光在季瑶的侧脸上游移,喉结滚动。
季瑶抬眸,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想要后退,却被他另一只手抵在墙上,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别动。”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会被发现。”
“你躲什么?”她压低声音问。
晏琛轻笑一声,将账册在她眼前晃了晃,“因为我也是来拿账册的。”他低头凑近她耳边。“你说巧不巧?”
季瑶这才发现袖中空空如也,他趁机顺走了账册。
晏琛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像极了盯上猎物的狐狸。
老管家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季瑶蹙眉,“我发现你好像很熟悉我的行踪。”
他垂眸,眼中好似有化不开的浓墨,“是吗?那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
她倏然抽出匕首抵住晏琛的咽喉,“你是不是跟踪我?”
刀尖映出他微挑的眉梢,“你猜错了。”
季瑶手上暗自加重了力道,“说实话。”
晏琛突然握住刀刃逼近半步,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季瑶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像一只被主人冷落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季瑶,“手流血了,你不心疼我吗?”
季瑶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我又不是女主,我心疼你干什么?
晏琛松开手,退至窗边,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鹤:“账册暂存我处,明日宫中宴会见。”
他翻窗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季瑶心神一晃,再反应过来后,才发觉他带走了账册。
月色如银。
白幼怡抬手摘下遮面的轻纱,望着漆黑的门扉,轻声道:“春儿怎么不点灯?”
指尖触及门环的刹那,夜风拂过,带来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门扉轻启的瞬间,烛火骤亮。
白幼怡瞳孔微缩,只见扶修筠立于堂中,他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却寒芒毕露。
“白小姐。”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白幼怡的目光掠过他肩头,看见春儿被捆在角落,口中塞着布团,眼中满是惊恐。
她下意识后退,绣鞋却撞上门槛。
身后传来甲胄相击的声响,数名官兵已将她团团围住。
她静立片刻,忽而转身直面扶修筠,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扶大将军。”她微微福身,声音清越,“事已至此,不妨开诚布公。在下白幼怡,正是官府要缉拿的——”她抬眸一笑,“逃犯。”
扶修筠眉梢微挑,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这娇弱的闺阁女子会惊慌失措,却不料她竟如此从容不迫。
他凝视着眼前女子,月华自窗棂斜入,将她素白的面容镀上一层冷釉。
三日前在刑部卷宗上见过的画像,此刻活色生香地立在眼前,比画中更添七分傲骨。
“将人绑起来带下去。”他冷声下令,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
“且慢!扶将军现在还不能动我。”
她拿出令牌,“见此令如见晏王,将军当真要抗命?”
那令牌上九爪蟠龙缠绕,正是先帝御赐的令牌。
扶修筠蹙眉,挥手屏退左右,待房门重新合上,才缓步上前。
“你一介逃犯,拿伪造的令牌压制我?”他抬手挑起刀剑,直指白幼怡。
她却反将令牌贴上他剑刃:“将军不妨细看,龙尾第三片鳞是否刻着景和二年御制?”
扶修筠骤然收剑,“姑娘好胆识。”
“将军现在。”她轻笑,“还要抓我吗?”
烛火在扶修筠眸中跳动,映出一片血色。
他手中用刀剑挑起白幼怡的下颌,“可是,我若在此了结了你,又有谁会知道呢?”
白幼怡瞳孔微缩,喉间泛起一丝凉意。他说得对,这偏僻的院落,四下无人,确实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直接杀了我,对将军并无半点好处。”她强自镇定,指尖却已掐入掌心。
扶修筠轻笑一声,“没有好处?至少这世上少了个通敌叛国的逃犯。”
白幼怡暗自咬牙,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就知道杀杀杀。
她索性闭上眼,扬起修长的脖颈:“那将军请便。”
“呜呜——”角落里的春儿拼命挣扎,泪水浸湿了堵嘴的布条。
刀光乍现。
白幼怡只觉颈间一凉,却未感到疼痛。
她睁开眼,只见一缕青丝缓缓飘落在地。
“你!”她猛地后退一步,捂住散落的发髻,“你剪我头发干嘛?”
扶修筠收起刀剑,“不杀你了,放你走。”他转身走向门口,大氅在夜风中翻飞,“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
白幼怡:谁要和杀人狂魔见面?
见扶修筠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她跑过去替春儿解开绳子,春儿扑过来抱住她:“小姐,吓死奴婢了!”
“他暂时应该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了,对了,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
春儿点点头,“奴婢白天去了江氏米铺。江夫人的表亲,确实在城南开了家米铺。”
白幼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米铺每月都要进那么多货,比实际卖出的多出三成,看来江翠岚是早就想掏空白家。明日,我们去城南的米铺看看。”
“可是小姐……”春儿担忧道,“江夫人若是知道了……”
“她迟早会知道。”白幼怡冷笑,“但到那时,已经晚了。”
宫灯高悬。
季瑶一袭流彩丹曦色宫装,裙摆绣着金丝滚边。两侧垂下几缕发丝,恰到好处的修饰着她那白皙如玉的脸庞。
她挽着晏琛的手臂,缓步踏上汉白玉台阶。
“紧张吗?”晏琛侧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真诚。
季瑶的目光掠过他掌心渗血的绷带,而后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莞尔一笑:“世子说笑了,不过是场宫宴罢了。”
晏琛轻笑,可不止是一场宫宴那么简单。不过,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待会儿见了李怀远,可别露了马脚。”
季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理了理鬓边的步摇:“放心,我自有分寸。”
殿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李怀远正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见晏琛进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晏世子来了。”李怀远举杯示意,“这位是……”
“世子妃。”晏琛忽然揽过季瑶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季瑶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她抬头瞪他,用眼神质问:这个怎么没有提前约定好?
晏琛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配合一下。”
李怀远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世子什么时候……”
季瑶看懂了晏琛的暗示,慌忙说道:“我和晏琛未举行婚礼,但早已定下婚约。”她说这话时,感觉晏琛揽在她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原来如此……”李怀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真是恭喜了。”
晏琛举杯示意,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在季瑶腰间轻轻摩挲。
季瑶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你故意的。”趁着李怀远转身的瞬间,季瑶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怎么?”晏琛低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做我的世子妃,委屈你了?”
季瑶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浑身一僵:“你明知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好难听的关系,晏琛轻笑,指尖在她腰间画着圈,“那刚才配合得不是很好吗?”
他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目光始终落在季瑶身上。
季瑶心跳如鼓,看着他眸中翻涌的暗潮那眼神,让她想起幼时在猎场见过的狼,幽绿的眼眸在暗处闪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断猎物的喉咙。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参加宫宴好似落入了晏琛设置的圈套。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这场戏就不是她在演晏琛,而是晏琛在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