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在此方水域兴风作浪,跳进水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遑论她还是个武力值为零的。
少女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在水中,一点晶莹的水珠从面颊滑落,出水芙蓉般的清丽,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波光中亮的惊人。
泡在冷水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她闭上眼,放松身体慢慢向下沉。
越到深处越是暗沉无光,意识也慢慢模糊了,在昏昏沉沉之际,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身体,带她坠向幽深的海底……
伴随着卷袭天地的浓厚妖气退去,扰人清听的吟唱声慢慢从耳边消失,仿佛乌云散开一般,青天朗日慢慢重现眼前,水面再度恢复平静,除了千疮百孔的船身和受伤的众人,方才的一场恶战仿佛并未发生。
赵誉寒捂着被震疼的心口,落在一片船的残骸上,微微蹙起眉,“奇怪,方才水妖气势正盛,为何突然偃旗息鼓了。”
少年收起阵图走向两人,苍白如雪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多谢二位及时相助。”
“不用客气!对了,请问公子怎么称呼?”桂冉冉笑道。
他眉目深深,低头咳出一大口血,“——咳咳,我姓肖,单字一个裕。”
“肖公子,我这里有一点从宗门带出来的灵药,你可以用着试试,对伤势也许有效果。”桂冉冉掏出一个小瓷瓶,突然想起什么,“我叫桂冉冉,来自天灵宗,这位是纯钧剑的主人,赵誉寒师兄。”
赵誉寒报之以颔首一笑。
“多谢惠赠。”少年躬身接过瓷瓶,话语温柔谦和,给人感觉如春风拂面,转向赵誉寒,“久仰大名,幸会。”
很像是一位翩翩君子。
然而君子的下一句话就让两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船上原本还有一位姑娘的……”
“什么,你是说她被水妖掳走了?”桂冉冉最先坐不住,一下子嚷起来。
赵誉寒见多识广,眉头深锁,“水妖最喜欢年轻女子的身体,有传闻说,为保容颜不腐,它会将妙龄少女的面皮剥下来做成面具,这位姑娘不会术法,落入这妖怪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剥皮……同样身为少女的桂冉冉直冒冷汗。
肖裕沉吟了一下,“她会一点符咒。”
“是吗?那你可有办法联络到她,传音符能用么。”
“……没有回音。”
两人长叹一口气。
少年漱冰濯雪的声音骤然响起,“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她。”
……
成瑶觉得,“一觉醒来天塌了”这句话特别适合自己。
醒来又是被绑着,略略动了动,全身上下像被碾过似的疼。
她闭上眼,不辛苦,命苦。
“我劝你最好不要扭来扭去,越挣扎,这捆金索可就收得越紧。”女人的娇笑声传来。
捆金索……成瑶眨了眨眼睛。
和它主人一样坑人。
“你知道这是在哪儿么?”
“肯定是你的巢穴喽。”少女乌亮的眼睛像黑曜石般闪着光,显得狡黠又聪慧。她转了转眼珠子,听见一声阴笑。
“不自量力的黄毛小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敢和我斗。”
好经典的反派台词。
水妖的声音又尖又细,像被掐住了嗓子一样,成瑶听着都感觉喘不过气来。
她躺在一块石板上,面容妖媚的女人俯身靠近,冰凉锋利的指甲缓缓划过她的脸颊,猩红眼中的野心毫不遮掩,像在打量一头辛苦狩猎而来的猎物。
审视的目光从少女嫣红的唇一路开始上移,掠过挺翘的鼻,如漆一般黑的瞳仁,到曲成姣好弧度的眉弓,水妖的眼里闪过妒忌之色——这是一张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的脸。
“我最喜欢这样漂亮的脸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度响起,女人对她附耳说的话宛若来自地狱的低吟,“等到我把它扒下来的那个时候,你说,会有多美呢?”
像蚀骨的蠹虫在一刹那爬满了脊背,耳畔的微小气流翕动都让她感到不安,一阵胆寒下汗毛尽数立起。
女人咯咯咯地开心笑起来,面庞却一点点变得扭曲——紧密贴合的皮肤上骤然皴裂出许多道横亘的纹路,如同干裂、参差不齐的贫瘠土地,又像某种东西被拉扯到极限之后一寸寸爆开。
“呲啦”一声,一种类似于皮开肉绽的声音在成瑶眼前炸响,她惊恐地发现女人的皮肤在飞速地衰老,整个五官被挤压成某种极为怪异的形状,嘴角拉长到了耳垂处,偏还是在笑着,显得诡异万分。
不,这根本不是人的脸,这妖怪没有脸!
一张干枯如老树皮的面孔剥落,水妖不带感情的红瞳从她身上冷冷扫过。
成瑶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原书中水妖是选在一个月圆之夜动手的,她应该还有点时间,等待主角团找到这里,或者想办法抓紧拿到异色并蒂莲。
这等秉天地而生的灵宝是极其排斥妖物的,水妖需要借助人类的肉身才能靠近,但也只能吸取一些灵气增强实力,无法炼化纳为己力。
皮囊用久了会腐烂,因此它常常需要去水上袭击往来的船只,掳掠来当地的平民,借助他们的身体来维持肉身。
其中美貌少女的皮囊最受它喜欢。
披上一层美丽又娇嫩的皮肤,不但可以引诱过往船只上的行人,还能将肉身维持的时间极大地延长。
……
水妖的洞穴充分发挥了地理优势,就地取材,在水底溶洞的基础上稍作修饰,万年侵蚀沉积之下形成的钟乳石有着剔透的光泽,从洞顶垂落宛如水晶帘幕,世间最巧的工匠也雕刻不出的深邃美丽。
成瑶盯着洞顶发呆。
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水下光线弱,时间流逝变得极不明显,无法确切地说她到底在这里困了多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面前的这株红珊瑚,她第三次见到了。
这是个迷宫。
曲折、回环往复,水妖把各处景物设置得几乎别无二致,不知困住了多少正当妙龄的少女。
一路走来皆是累累白骨,还有几个可能死去的时间不长,腐烂的肉块已经在水中泡得肿胀,直戳天灵盖的恶臭四处散开,铺天盖地的食腐动物蜂拥而至。
全部感官都充斥着一股极度恶心的感觉。她身上早已冷汗淋漓。
很难想象那些女孩子活着的时候是怎么被硬生生剥下身上的皮肤,又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葬身水底的一具枯骨,从此被世人遗忘掉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最后痕迹。
原书中这段,桂冉冉在迷宫里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善良的小女孩孤身待在这埋葬了无数花样少女的恶魔巢穴,即便身为修仙名门的弟子也算是见惯生死,但在心性上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整个洞穴的外围都被水妖设置了结界,这个迷宫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法阵,而异色并蒂莲就处在阵眼的位置。
法阵在月圆之夜是最脆弱的,水妖要在满月当空之际换上新的面皮,此时它的脸已经**溃烂到一定程度了,而阵法靠着异色并蒂莲加持,它的肉身越弱,对阵法的控制能力就越小。
这是破阵拿到异色并蒂莲的最佳时刻。
一旦错过,水妖成功换上一副新鲜皮囊,实力再度增强,不仅她会成为妖怪的下一张面皮,主角团也只怕要做这水下溶洞尸骨堆里的新客。
在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和压抑下,桂冉冉好不容易捱到成功前夕,靠着一点主角光环,误打误撞地解开了水妖设下的禁制,但是故事总没有那么顺利,在即将要拿到异色并蒂莲的时候,原书最大反派——肖裕,悄悄地出手了。
他的法器是玄天神图,在阵法一途上没有人比他更精通。
少年不动声色地扭转了生门的方位,桂冉冉被困死在法阵里,成为水妖手下待宰的羔羊。
赵誉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破禁制,闻声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背脊**的红衣少女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紧闭双眼人事不知,由脊椎往上,背部大片雪白的肌肤已经被分割成两半,皮肤和肌肉之间的空隙露出,像蝴蝶展翅一样撕裂开来,鲜血淌了一地。
夺目的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刹那间迸开的悲痛和惊怒之意席卷全身,他握剑的手倏然收紧,猩红的血珠沿着剑柄一路向下蜿蜒。
纯钧剑有灵,感受到主人心痛的情绪,在他手中不安分地颤动,铮铮的剑鸣之声愈来愈响,仿佛在急切地催促他使出杀招。
鲜血已经缓缓流淌到了剑身铭刻的纹路上,赵誉寒闭上眼,霎时间光芒大作,纯钧剑化作一抹流光,势如破竹地倾泻而出。
集了男主角盛怒的全力一击不可小觑。
剑光迅疾如电弧闪过,瞳孔血红的妖怪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叫,长剑便已经刺穿了它费尽心血造就的肉身,不费吹灰之力,轻轻巧巧得像在切割空气。
水妖幻化的身躯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随后飞速蔓延至全身,“——轰”的一声如海上绚烂的气泡骤然破裂,它空洞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眼神,四分五裂的肉身炸开,一缕黑烟从中冒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远处流窜。
方才的一剑耗尽了赵誉寒的心力和气血,他跌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霎时间脸上血色尽褪。
无暇顾及逃窜的水妖,他艰难地扶剑站起,抹去嘴角的血迹,步履维艰地走向安静躺在冰冷石板上的少女。
白衣少年的身影却悄然消失在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