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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迎来了第二个神迹。
短短一个月内,医院成功救助了两名注射第二性转化剂的患者。这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毕竟,过去那些号称第二性转化剂真的可以再次分化的人,只在虚无缥缈的网络上出现过。
谁也没见过真的。
这两例病例将第二性转化剂的死亡率从百分百拉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当然,仅仅只是统计学上来说。
病房门口站着两个人,受裴宁谕的指示,必须一刻不停地轮班看护着傅褚,两人见到裴宁谕来了,立刻将头低着鞠了一躬。
“醒了吗?”
一人向病房内看了一眼,再次确认道:“醒了。”
裴宁谕走进病房时,傅褚正摆弄着床边的百合花,他是个一向能将繁琐礼仪做到恰到好处的人,在看见裴宁谕的那一刻却微微皱着眉:“你脸怎么了?”
裴宁谕下意识想躲开傅褚即将触碰到他脸的那只手,只是,他略一思索,竟默许了傅褚伸手摸他脸的行为——他需要重新适应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必须得让傅褚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毕竟,今后他们不再是平等的竞争对手关系,而是尊卑分明的AB伴侣。
这算是对傅褚即将成为他的beta的一种默许。
傅褚记得,在之前,哪怕是顾时泽,这种行为也是绝对禁止的。他抿了抿唇,表情很理所应当:“你的脸是因为我吗?”
裴宁谕干脆了当地撒了谎:“不是。”
傅褚嗓音中影影绰绰有些愉悦:“那你来这总归是来看我的吧?”
裴宁谕掰着傅褚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自己,那双凌厉的眸子盯着傅褚:“对啊,我来看看我的beta,免得他忘了我。”
在恒镜要塞时,傅褚无聊的时候就会沉思很久,他始终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基地里与裴宁谕有什么和睦相处的时刻。他们两个人只要一见面,从唇枪舌剑再到真刀实枪,就没消停过。
不消停的主要原因在裴宁谕——裴宁谕对他始终抱有敌意。
基地里所有人都知道,裴宁谕和顾时泽是一块长大的。
其实,准确来说,他们三个是一块长大的。
裴宁谕从小就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性格,长着一张让人难以心生厌恶的脸,却整日里招摇,挑战人的忍耐极限,那些混蛋事他就没少干过。
偏生顾时泽跟软骨头似的,毫无下限地让着裴宁谕,哄着裴宁谕,得到的一切好东西,跟上贡一样,全都一股脑地先拿给裴宁谕。
他看不上顾时泽那副行径,这些年不知道嘲笑过多少次。但其实很早之前,他也一无二致。
他们两个真正决裂的时间,还是在刚进基地的那一年——那是傅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联赛中拿到第一名的名次。在那之前,还有余后,一直都是清一色的第二。
十三岁——
傅褚还记得,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室内,裴宁谕眼珠转了一下,纯黑湿润的眸子随即流下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在他正手足无措为裴宁谕擦拭眼泪的时候,裴宁谕出口便是惊涛骇浪:“傅褚,你把第一名让给我吧。”
他从没见过裴宁谕这样子,一滴滴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傅褚着急地问裴宁谕怎么了,晃着裴宁谕的身子,可裴宁谕说完那句后,却死也不肯说什么了。
傅褚怔怔地抱着裴宁谕,他当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这让他难受极了。
在傅褚的认知中,裴宁谕就该是耀武扬威,可劲儿逞着威风的样儿,俯瞰他们这些人的,眉梢露着讥诮神色的,他就该摆着谱,让别人求着他哄着他。
他怎么能哭呢?
裴宁谕其实只需要将平日里那凌厉凛冽的劲卸个一两分,里面柔和内敛的模样象征性地露出一丁点来,就能让傅褚心疼得一塌糊涂。
偏生,他哭了,哭得傅褚慌得不行。
更何况,他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的那段白得不像话的手臂覆上点点淤青指痕,轻声道:“裴序知道我只是第二,会打死我的。”
这话当然是假话,不过傅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在与裴宁谕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在裴宁谕口中被妖魔化到极点的裴序,自然不会怀疑裴宁谕的话是假的。
尤其是,裴宁谕扭头望向他时,那张漂亮得惊人的脸露出来,简直看到了傅褚的心坎里,他怎么可能不信。
傅褚将手抚在裴宁谕手臂上,心疼得紧,他那时年纪轻,遮掩不住脸色,拧紧眉头怒道:“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宁谕,我们去你家……”
提到这个话题,裴宁谕又缄口不言了,半晌不说话,只是脸上渐渐浮起讥讽之色,黑色的眸子多了几分冷笑,直接打断道:“不让就说不让,你找那么多借口干嘛!”
这人说哭就哭,说怒就怒,变脸变得极快,俨然一副活灵活现的美人画。
“我没说不给你,”傅褚见裴宁谕生气,立刻没了之前要找人算账的气势,轻声安抚道,“我就是不甘心……你这么受裴序欺负,这次让了,下次呢?”
“难道次次都要让吗?”
听到这话,裴宁谕侧脸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冷笑时他薄唇泛白,裴宁谕眼神定定地望向他:“当然没有下一次。”
“下一次,我的冠军,将会是名正言顺的。”
傅褚帮裴宁谕褪下被撸起的袖子,他大约比裴宁谕高半头,他的影子正好能将裴宁谕笼罩起来:“希望如此。”
结果,他不过是多说了这么一句,裴宁谕就恼了,上一秒还含着泪水,下一秒收起笑意的样子却拒人千里之外,眼神像把尖锐的刀,一下下地磨人的心头肉,让人感觉到生疼。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拿不到吗?”
傅褚:“我没有!宁谕我怎么会这么想……”
曾经他只怪自己蠢,怪不得裴宁谕不给他好脸色看。现在想想,和这些都没关系,裴宁谕此人性格本就如此,乖戾至极,喜怒无常。
裴宁谕粗暴打断了他的解释,他纯黑的眼珠一转,透出幽幽的怨怒来,更衬得他几分面若好女,“真虚伪,呵,我本来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裴宁谕话锋一转,留下个刻薄冰冷的一句:“没有想到你这么在意赛事……真是让人寒心。”
裴宁谕冷笑道:“你要是不想帮,也不用勉强,我们一拍两散即可,不用假惺惺得一副要帮我,却说这种侮辱我的话。”
裴宁谕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有多想多着急怕他被裴序打,偏偏说这些话来磋磨他的心。
“不,不是……”
傅褚完全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看着裴宁谕冷漠地甩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训练室。
最终,他还是将奖章让了出去。
那个星星状的奖章曾经被他珍视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很快,摆放了裴宁谕的玻璃展示橱内,作为裴宁谕众多奖章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是傅褚当时却并不觉得可惜,他每天期待着,裴宁谕能邀请他到家里,让他有机会再次抚摸一次那枚星星奖章。
他坚信,那枚奖章会加固他们的友谊,让裴宁谕明白,他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而不是顾时泽,或者其他人。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自此以后,裴宁谕骤然疏远了他。
他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他说了那句“希望如此”?还是他嫌弃让得太犹豫?
后来,傅褚才明白,无论他是让还是不让,无论他说什么样的话,在他拿第一的时候,裴宁谕就不可能再与他交好了。
再后来,裴宁谕包揽了基地期间所有赛事的第一名,基地中,类似顾时泽这样的人,看着裴宁谕的战绩真心钦佩;还有一部分人,愤愤不平,想要看着裴宁谕一次失利,花落别家。
他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他独自咀嚼着这段回忆,这段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的回忆——裴宁谕怎么可能会哭着让别人将第一的位置让给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在病房里,难得两人如此静谧的相处,几乎可以让人沉溺其中了。
傅褚收回回忆:“那宁谕你想好要怎么对我了吗?我是你的beta,我说过,可以随你做什么。”
面对裴宁谕这浑然天成的混蛋,傅褚态度称得上温和与平淡。纵使命运完全被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他却依然保持着一副贵族姿态。
有恃无恐的人态度总是不咸不淡的,因为他们遭遇到的威胁比其他人少得多。
没有得到期待中傅褚惊慌的反应,裴宁谕希望在傅褚心里投下不可磨灭的阴影的期望再次落空了,这让裴宁谕有几分不悦:“当然想好了,我的黑背都等不及要你多下几窝狗崽子了。”
傅褚笑意更浓:“真的吗?”
他低声道:“那我是叫它老公,还是叫你老公。”
“嗯?老公。”
傅褚看见裴宁谕那张脸划过一丝诧异与厌恶,裴宁谕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与此同时他的耳朵瞬间蒸腾上一股热气似的,红得发烫。
都有两个beta了,怎么还那么纯情?
难道裴宁谕对那两个beta是纯发泄那种?
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做他的beta,可真说点什么话,他又受不了。
傅褚及时地岔开了话题,免得裴宁谕在他面前招架不住,而选择落荒而逃:“什么时候带我回裴家?我不喜欢在医院,快点来派人接我。”
有时候傅褚装得太好,会真的让人忘了傅褚也是纸醉金迷中养大的公子哥,骨子里的傲慢不比裴宁谕少。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裴宁谕,我要婚礼,我要是没有婚礼,基地那群人岂不是笑死,而且必须在莱奥德行政驻地办,我妈的墓地在那边,我得让她看见……”
beta有什么婚礼?
还敢挑挑拣拣在什么莱奥德行政驻地办?傅褚以为他自己是omega吗?
光是听到那句“老公”,裴宁谕心中就已经警铃大作了,听到傅褚还这么想跟他回家,裴宁谕心情更是波澜壮阔。
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傅褚的心理性别是alpha吗?
如果傅褚心理性别本身就是beta,那他把傅褚当做beta也折辱不了许司度吧。
那他羞辱傅褚不就是让傅褚更爽了吗。
这不是在恶心自己,成就他人吗?
他又不是同性恋,本身上一个alpha,就不是他本意。因为他想看傅褚哭出来的表情,才堪堪提起了点兴趣。
裴宁谕精致到奢靡的面孔因为流露出迟疑的情绪显得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看见裴宁谕的表情,傅褚及时停下了自己的话,傅褚看出来了,裴宁谕估计是真有点后悔在裴序和傅融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自己做他的beta了。
他要是再讲下去,裴宁谕怕不是会连夜收拾行李跑路,直接将他丢在医院里不管。
他连beta都装了,结果裴家的门都没进去,那可不行。
多亏啊。爬他都得爬进去。
傅褚压抑着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即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在唇边转了个弯,傅褚将表情流利地切换到了嫌弃与愤怒的态度。
傅褚散漫劲收了回去,一股子冷意,挑眉:“你是不是想说一个beta要什么婚礼,裴宁谕,我又不是普通beta,你别想像对待那些beta一样敷衍对待我。”
“我就算在你手里又怎么样,我照样是傅褚。”
“快来折辱我,我欠教训了”这几个字简直写在了傅褚那张装模作样的脸上,很容易让人忘了,傅褚面容肃重的时候,是很难以接近的冰冷。
裴宁谕冷眼睨着他,一副审视的模样。
傅褚懒洋洋地把下巴垫在裴宁谕肩上,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温热气息扑撒在裴宁谕耳边,却实打实地又添了一把火。
“裴宁谕,你那么恨我,不会是因为我害你挨哥哥的打了吧?”
“一辈子活在哥哥的阴影下很辛苦吧。”
“裴序会脱了裤子打你吗?像打小婴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