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面前的女佣人低声下气地叫他,“雨下的太大了,您要是被淋湿生病,沈先生和女士会责怪我们的。”
一把伞悬在沈玉濯头上,女佣身上早就湿透了。
沈玉濯像是才注意到他,眸光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浅浅回答,“你回去,不用跟着我。”
没等女佣摇头拒绝,他又开口把话堵了回去,“这是命令,还有,把这伞一起带走。”
女佣欲言又止,但她知道沈玉濯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给他打伞。
人和伞一起走了,胡乱倾斜的雨滴一圈一圈,将血色的睡衣染成深红。
搬梯子的两个人缩着身子跑回来,在大雨中声音不甚清晰,“少爷,快走吧!”
他们虽然着急,但沈玉濯不动他们也不能强行把人拽走,心里想着这次肯定要陪着他一起淋成落汤鸡了。
却听到沈玉濯模糊的嗓音传来,“都回去。”
两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沈玉濯语气冷硬,不耐烦地重复,“我说过了,都走,此时此刻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他话语肯定,两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弯了下腰后二话不说地跑回房间避雨了。
磅礴雨夜,只留下沈玉濯一个人。
他踉跄了一步,略显颓废地跌坐在身后长椅上。
黑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鬓角,他眼眶有些湿润,从中涌现出一些不知是雨还是什么的液体,顺着纯洁无瑕的脸颊滑到下颌,一滴滴地坠落在身上,与众多雨水一同消失不见。
原来他的人生都是被提前写好的,他的诞生注定要受人唾弃,被人厌恶仇恨,给别人带来苦难最后不得好死。
他生来就是个恶鬼。
沈玉濯深深地闭上了眼,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人头皮发麻,他不似真人的面容微动。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
眼中浮现的,确实比以前更甚的疯狂和压抑之色。
那又如何?
他就是恶鬼,那又如何?
创造出他的人比他更该死!
更何况,那文中出现的事,他现在还没做呢!凭什么定他的罪!
沈玉濯将苍白的下唇咬得殷红,只要他避开会造成他死亡的所有因素,他就可以改变既定命运,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紧挨着的沈家大门外,一辆豪车在大雨中飞速驶过,白色灯光照亮雨滴,极为晃眼,接着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玉濯愣怔片刻站起身,回身望向大门。
离开这里!他脑子被这个念头充斥着。
赶快离开,不要遇到那个人,不要死在他们手中!
沈玉濯心如擂鼓,脚下却没能挪动分毫。
他真的会遇到那个少年吗,会不会一切都是假的,那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他心中产生怀疑,要验证真相,只需要亲眼看到那人,真假自然明晰。
鬼使神差的,沈玉濯抱着试探的心态,迈步向大门外走去,脚步在雨水砸落地面的哗哗中轻得听不到。
他一袭红衣诡异得彻底,若是有人看到这景象,恐怕以为真的见鬼,被吓得魂不附体。
沈家气派精良的大门耸立,两侧是精心设计培养的半人高的绿植,原本赏心悦目的环境在此刻却显得阴森可怖。
沈玉濯饱满的唇间绷成平直的线,两手攥得死紧,圆润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
站在被风吹得胡乱摇摆的绿植前,那些细细长长繁复的枝叶,仿佛深海中的水藻,粘腻湿滑,缠绕,攀附,几乎让他窒息。
指尖略微颤抖着,沈玉濯拨开面前的绿植。
入眼是一片白色的砖墙,以及一只幼小的青蛙,除此外空无一人。
青蛙被吓到了,贴着墙边跳走。
而沈玉濯愣怔片刻,轻呵了一声,不知是嘲笑自己真的相信了梦境,还是遗憾这一切真的只是梦。
他收回手,从一开始只是弯起嘴角,到后面放声笑起来,仰头承接砸下来的雨滴,闭上眼,将额前的湿发向后撩起。
没有什么假装失忆的少年,没有可怜兮兮的真少爷白月光,只有他沈玉濯才是真实存在的,他不会惨死街头,沈家也不会破产,他可以继续做他的恶毒沈少爷。
他感到酣畅淋漓的快感,神色疯狂。
算了,今天他心情好,先放过那些佣人一马。
他脚步刚挪动半分,脚踝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沈玉濯头皮瞬间炸开,一股无法言喻的惊悚从脚踝向上贯穿他的身体,直接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皮肤湿冷,隔着没什么作用的睡衣,他清晰地感知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完全无法忽视,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蔓延,格外异样。
沈玉濯呼吸几乎停滞,他感知到时间如此漫长,实际上在短短五秒之后,那只手就放开了他,垂落下去。
沈玉濯胸腔起伏,一点一点低下头去,长直的睫毛连成几簇,雨水接连向下滑落。
黑沉沉的视野中,一个人形从绿植中缓慢爬出来,就在沈玉濯的脚边,人形双手撑着地面坐起身,蜷缩了起来。
在沈玉濯的注视下,那人抬起头,恰逢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他看到了对方的样子。
锋利的,干净的面容,棱角分明,眉骨深邃,眼睛如剑一般单刀直入,黑色瞳仁本应冷厉摄人,却因着他此时的神情变得有些……楚楚可怜。
沈玉濯纤细洁白的脖颈紧绷,他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心绪,但肯定的是……
他恨。
恨这个人的出现,恨他是真的存在,恨原文中他惨死的结局。
短时间内情绪起起伏伏,沈玉濯早已到了崩溃边缘,他一分一毫地审视眼前的人,刚才闪电划过的瞬间,他好像看到对方额角有些青紫的伤。
沈玉濯眸光暗下,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指尖落在少年的伤处,轻声开口,“你是谁。”
少年茫然地眨了下眼,一滴雨水恰到好处的从眉骨滴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我不知道……”他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
沈玉濯身体颤了一下,指尖力道不由得加重,少年吃痛偏头,他手指忽地落空,竟有种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念头。
忽然,他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异色,一道蜿蜒的深红从少年身下流淌,汇入地面的雨水被稀释冲淡。
“你受伤了。”沈玉濯低语呢喃。
“嗯……”少年抱着自己的手攥紧,神色越发低落。
让他疼,想看他痛苦,让他绝望……
沈玉濯觉得自己确实疯了。
创造他的人真的很了解他,即便他此刻被恨意充斥,却诡异地兴奋起来,全身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渴望。
我会被这人害死。
死无葬身之地。
……
但是……
如果是他的话……
未尝不可。
明知前方是荆棘丛,却义无反顾地踏进去,在无穷无尽的尖刺里承受痛苦和隐秘的欢愉,被扎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内心却升腾出无法自抑的快感。
沈玉濯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雷鸣过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他任由心脏急剧地跳动,带着哄骗的语气轻声开口,“跟我回家吧。”
“别害怕。”
少年直直望向他眼中,锋利的眉眼满是希冀,带着无法让人拒绝地恳求,“好……”
像是一场心照不宣地表演。
心甘情愿飞入同一只囚笼。
沈玉濯向他伸出手,如同神祗的救赎,少年小心翼翼将手覆上去,不知谁在用力,两只手缓缓收紧在一起。
少年个子比沈玉濯高很多,身上穿着像是校服的白衬衫,站起身后很有压迫感,沈玉濯满意地微笑着,放开手转身。
少年跟在他身后,进入沈家宅院,两侧路灯接触不良一般闪烁,倾泻的雨珠时隐时现,底下,两人一前一后不慌不满地走着,全都被淋湿得彻底。
“少爷,少爷您终于回来了。”管家老吴在别墅门口焦急地等着,沈玉濯喜怒不定,不让人打扰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过去,但他要是出什么事,他们更担待不起。
视线不好老吴看不清楚,连忙撑着伞上前迎接,走进了一晃神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人,而且面无表情冷得吓人。
"呦……"老吴吓得抖了一下,瞪大眼疑惑地指着他问,“这,这位是……”
“我带他进来的。”沈玉濯上台阶迈入明亮豪华的客厅,闹人的雨声顿时被隔绝在外,女佣很快过来,用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的雨水。
老吴和少年走进,沈玉濯转过身看向他,莹润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红衣黑发,回暖后的红唇泛着亮光,仿佛惑人的妖精。
他抬手示意让女佣停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从上到下一寸寸划过。
这下终于看得清了,少年的轮廓分明,头发短,完整地露出面容,视线直白地跟着他,未偏移过一丝一毫。
沈玉濯,停在他还在淌血的那条腿上,对老吴说:“把药箱送到我房间。”
老吴点头,“哎。”动作麻利地走了。
沈玉濯转身上了楼,留下少年在原地,女佣看看他又抬头看看沈玉濯,不知所措地问道,“少爷,这……如何安排。”
沈玉濯微微偏头,眼中弥漫着看不清的神色,“让他站在那里就好了。”随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女佣神情复杂略带怜悯地看了少年一眼,跟着小少爷回来,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管家老吴将药箱送上去,小心开口,“少爷,要不我去安排一下让人打扫一个房间出来,让那男生休息……”
“不可以。”沈玉濯拒绝,盯着他不满道,“就让他站在那儿,谁也不许管他,听懂了吗?”
“好,好,那我就先出去了。”老吴退下,轻手轻脚把门关好,路过少年时都不敢多看一眼。
已入午夜,别墅中佣人有条不紊地做完自己的工作,就当看不见外来的这个人,各自休息去了。
客厅中灯关了大半,只留下两盏昏黄的夜灯,幽幽地照亮两侧旋转的楼梯,像是什么指引。
最后的佣人离开,少年移动有些僵硬的膝盖,眸光深不见底,他准确看向楼上的一间房门,毫不犹豫地迈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