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阙被抓了回来。
宗阙前脚刚踏进电梯,还未来得及摁下“①”键,便被所属那一层的值班男护士抓了回来。他当时身体还比较虚弱,反抗能力不强,意识也仍未从混沌中真正挣扎出来,所以很快又被揪住送回了病房。
“为什么不能放我走?”少年格外迷茫,原本已烂熟于心的计划,不出多时便彻底被腰斩,使得宗阙胸中那本就渺茫的希望一度破灭。
“因为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才能出院。”控制住他的男护士,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好似正应付着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屁孩儿。
“我没病。”宗阙眸光一沉,苍白地抗议道,“我只是……太想找到我哥了。”
“随你怎么说,”男护士才不屑于听他“讲故事”,是真心希望他不要再突然逃走,“反正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要看好你。”
一时无话。
一眼似乎望不到头的第四层走廊,地面瓷砖到天花板的距离甚至不足三米,只令人感到压抑无比,都使得宗阙不能不怀疑,自己方才是如何坚定意念,径直冲到走廊尽头的。
“儿子!”407病房门边,急得直跳脚的宗妈妈,踏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若不是处在吕先生的牵制之下,恐怕会完全失控地朝着宗阙飞奔而来。
“别担心,女士,您的儿子没事,”面对情绪濒临崩溃的病人家属,男护士只是露出职业性的公式化微笑,以安抚她的情绪,而随即又主动抬起宗阙的一条胳膊,发现留置针被强行摘下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痂,“只是手臂这里的问题,我会马上替他处理的。”
宗阙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病房的门牌号,不觉间打了一个寒噤,男护士刚松开他的手,他却又被刹那间扑过来的母亲紧紧搂住了。
“宗阙,”身为母亲,宗妈妈以最深的担忧,心有余悸地急切唤起儿子的姓名,“跟妈聊聊……为什么不听医生的话?为什么要逃走去找你那个臆想中的‘哥哥’……都是妈妈的错,要是当初在你爸还在的时候我……能好好对你,就不会、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面颊上毫无血色,目光更是一寸寸地寒了下去,宗阙此时的姿态,看起来简直同一尊无神的冰雕毫无二致。
“是妈妈毁了你啊……儿子!”泪如泉涌的宗妈妈,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此刻早已麻木不仁的宗阙身上。
“呵——”宗阙发出一声绵长的冷笑,砭骨的笑声,缓缓横入在场其余所有人的胸膛,“够了!伪善的疯老太婆……我劝你最好放开我!”
宗妈妈受了这么一惊,陡然松开手后,险些直接跌坐在地。
“兰霞!”吕先生跨步上前,用双臂一举托住了几近昏厥的妻子。
“呵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眼底的泪花顷刻间迸射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仿佛是自肺腑而出的狂乱的大笑声,与少年那早已扭曲的面部表情的相互映衬下,显得格外瘆人,“现在我这样……你们就满意了是吧?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是自己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压垮了!”
“我最后再告诉你们一次:要不是因为你们口中那个不存在的人,老子他妈……还能活到今天?
“哎呦你可真是‘圣母’啊,年轻的时候不会当母亲,现在……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啦,知道要珍惜要拯救自己的儿子啦——是不是还要我烧几根高香,然后三拜九叩……来感谢你施舍给我怜悯呢?”
歇斯底里的少年,肆无忌惮地宣泄着长期以来内心的屈辱、愤恨与不甘。
“别太过分了,宗阙!”一面用行动安抚着怀中因惊魂难定而瑟瑟发抖的妻子,吕先生又一面冲着面前的少年低吼道。
“哼,”麻木的少年继续冷哼一声,嗤笑道,“就你……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么?也对——像别的后爸呀……在家都动不动拿个鸡毛掸子拿个数据线什么的,把孩子抽得哇哇直叫呢;要不然,就是把睡着了的小孩一把扔进火坑里呢……你觉得是这样吗?我亲爱的父——亲——哈哈哈!”
紧咬着血色全无的唇,少年恐怖的模样俨然鬼屋中环境氛围和背景音乐的烘托下,忽然窜出的“前段时间刚被暗杀”的NPC。
“你们就真的觉得自己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吗?”突然暴怒的少年猛然狂吼道,“难道仅仅是没有行为虐待就真的算高尚了吗?现在觉得不好受了,啊?那当初……我被人叫做‘没爹的小野种’的时候,你们又去哪了?我无助到快要崩溃,一个人躲在房间偷偷哭的时候,你们除了冷暴力……又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那个人,我说不定已经……在乱葬岗躺了好几年了呢!”
“即便到了现在,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好好跟我谈谈,以后会对我好,可结果呢……还不是听那庸医的话再咬我一口,说我有精神问题……”
听了少年这番心声的吐露后,整颗心不由得直揪紧,男护士差点当场干呕,便又默不作声地溜到别处值班巡逻去了。
“干嘛呢,这是?”不久前来探视过宗阙的医生,闻讯立即从办公室赶来,打算维持秩序,“医院呢,不要点规矩吗?”
听着急忙赶来的匆促脚步声,宗阙只是向后甩出一个极度阴冷的笑脸,然后径自喃喃道:“果然是蛇鼠一窝啊……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嘿,407!不是说了还要好好休息的吗?”医生瞥见少年惨白如蜡纸的脸庞,不禁乱了阵脚,“还有家属,都说了患者似乎有些精神问题,就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地把人放出来好吗?”
宗阙继续苦笑,哪知下一秒,身体竟又极不自然地软了下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少年踉跄几步,神经系统失去控制力,而仿佛他周身正存在着一个强有力的漩涡,把控着他身体的重心,用力将他向下拖拽。
“哥!”这时他仍出于本能地联想到这个人,于是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大声喊出了那一个字。
他再度昏睡了过去。
他听见有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其中有很多他根本不认识的人,都纷纷呼唤着他的名字,但没有一个人的语音是百分百清晰的,而他也没有听见——哪怕是隐约听见,那个他一直渴望听见的声音。
他似乎堕入了意识的海,并且还在持续深陷,深陷……因为支撑他的浮力已不足以再同重力抗衡。
不知何时,下坠停止了,他降临到了这片“海”的底部,大概也是他意识的尽头。那里仍充斥着如梦境一般的混沌,只不过,周遭都是亮堂堂一片白,全无永夜的凄寒。
惊魂甫定的他迟疑着睁开眼,方定睛时,他的目光便牢牢锁住了面前那个令他苦苦期盼的、穿着同最初遇见时一样的鹅黄色衬衫的身影。
“是你?是你!”宗阙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向前猛扑过去,却撞见那人垂着泪的苍白的脸庞。
少年只心头一紧,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怎么哭了,哥?你现在的脸色好难看……”
“在抖什么?是觉得害怕了吗?害怕的话……哥,我会马上带你回家的……”左手一点一点微颤着接近那人的脸蛋,宗阙的语音宛若一颗石子进入后微波四起的湖面。
“哥,你的手指尖……怎么这么冷?”少年猛然感到对方的指尖十分冰冷平滑,“冷到我抓不住……”
“嘴唇也好凉,硬邦邦的……”微瞑双目,宗阙继续凑近,让自己的双唇缓缓贴上眼前人的唇,持续两秒后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喃喃道。
他又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结果仍然不变,又凉,又滑。
“你到底怎么了呀,哥?”宗阙只觉得胸口似乎将要被撕裂,无言的痛感,肆无忌惮地侵蚀了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元,“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呀……”
“别再这样了,我害怕……”少年仍然是浑身哆嗦,但却依然自持着,向着那人缓缓探出两条胳膊,用胳膊在胸前一遍一遍地画着圈儿,“哥,不要吓我……好不好?让我抱抱你吧!”
他发疯发狂一般试图靠近,试图感受到那人的体温,可正当他的手无意间微微用力,触到对方的脸庞后,他听到了些微声响,并在他爱人的脸上,看到了一条并不算浅的裂痕。
“什么?哥……不要!”
由此,少年更加渴望抱紧他的爱人。可每当他整理情绪,重新靠近的时候,对方身上的裂痕就会多出一条。直到……那人脸部的一块肌肉,变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的碎片,从对方身上滑下来,割伤了他的手腕,才告一段落。
“怎么可能?玻璃……”宗阙恍然回神,捡起属于他“爱人”的碎片,竟从光滑的那一面窥见了自己苍白而错愕的脸。
“啊呵……哈哈哈哈哈——”他撸起袖子,奋力将碎片朝着原来停留着他“爱人”残影的地方砸去,随即从他的肺腑中,又爆发出一阵瘆人而又无休止的苦笑,“我怎么会被镜子给骗了啊……”
人麻了,写刀子都没啥感觉了现在,但是感觉写成“神剧”了,就是离谱的啊-_-||
哦,可能有些朋友们看不懂哪里是水仙,也不用着急,马上就要揭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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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