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鱼此刻整只猫僵硬地被许之然紧紧地抱在怀里。耳边是许之然绵延不绝的哭嚎声。许之然还把脸贴埋到了它身上,把它肚子上的猫毛哭湿了一片。
如果是别人许多鱼早就一猫掌给他拍过去了,但是这是许之然,许天佑的曾孙子。
许多鱼对跟许天佑的相关的事物容忍度比较高,所以它此刻除了僵硬地任许之然抱在怀里,没有别的办法。
更何况,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许之然刚刚叫他…许多鱼?
“许多鱼,我好想你…”,没听错,埋在它身上的许之然又哽咽着说了一句。
许多鱼这下确定了,许之然叫的是它。
许多鱼有点恍惚,它真的好久没有被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1955年春天,刚满20岁的许天佑死后,没过几天许多鱼也决定“死”了。许天佑的新婚妻子知晓丈夫最喜爱这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三花猫,于是将它埋葬在丈夫的墓地旁边。
许多鱼就这样又陪着许天佑过了五年,直到他的妻子带着不到五岁的孩子准备把许之然的尸骨重新收捡移葬,许多鱼才在许天佑的墓边被许天佑的儿子发现并捡回家。
从此许多鱼每满20年左右就“死”一次,然后又会“偶然”地被许天佑的家人发现并带回家领养。周而复始,到今天为止,它已经“死”过4次了。
许多鱼觉得自己此刻自己轻飘飘的,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但是看到许天佑还哭得好像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顿了顿,慢慢抬起一只爪子,轻轻在许之然头上碰了碰。
谁知道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许之然什么开关一样,他刚刚已经低下去了一点的哭嚎声再次响亮起来,颇有要把这几十年哭不出来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许多鱼干脆不动了,准备等许之然哭完。
其实这会它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当年跟许天佑一起长大无话不谈什么即便都不说也知道对方的意思的那种感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洗礼它几乎已经忘了。
也是,当年的许天佑到死时也才不过20,虽然已经结婚,但是算起来他死的时候也还是没来得及长成个成熟的大人模样。
这么一想许多鱼又不想责怪许天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之然终于停止了哭声。他抽噎着从许多鱼的肚子上把头抬起来,许多鱼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许多鱼没有出声,许之然倒是被它看得不好意思了,用手背又擦了擦眼睛道:“许多鱼你能不能变成人一下,我想看看现在的你。”
许多鱼愣了一下,没想到许天佑会这样说。它过了几秒出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许天佑笑了笑,用那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许多鱼道:“你的样子喜好跟以前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许多鱼继续道。
许天佑把笑收了一些,过了几秒才道:“我也是前天才到这里的,虽然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到这里,但是我真的很庆幸。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的猫形跟以前一模一样,所以我特别关注了你两天。然后我发现你不仅猫形一样,习惯和喜好也跟以前一模一样。但是我还不敢确定你是你,直到刚刚,我叫了你的名字,你的反应才让我真的确信你就是我的多鱼。”
他说完又笑了,但是笑完马上好像又要哭了的样子。许多鱼怕他真的又哭起来,连忙道:“你等我一会,我现在变身。”
说完从他怀抱里跳了下来,几步跑进了许之然的衣帽间里。
变成人换好衣服后许多鱼踟蹰了一下,还是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许多鱼连它自己也好久没有见过了,许天佑死后它就很少再变身。一是因为怕被第二个人类发现他的身份,二是它不想。
镜子里的青年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偏瘦,脸很白。他黑色的头发柔顺地贴在额头上,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圆圆的挂在他巴掌大的脸上,使得他原本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多了一些可爱。
许多鱼看着这样的自己,抿了抿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抿了抿嘴。
他慢慢走开门口,刚刚他是猫体的时候面对再见到许天佑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大实际感,但是这会儿变成人类之后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在人类的词典里叫“近乡情怯”,只觉得这会只想变成猫逃走,逃到一个没有许天佑的地方。
但是许天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迟迟不开门出来的时候,许天佑拧开门进来了。看着门里熟悉的青年,许天佑再次红了眼眶。但是这次他没有上去抱许多鱼,因为他不确定变成人类的许多鱼会不会还肯给他抱。
从许天佑结婚那天起,许多鱼就没有再在他面前变成过人类的模样了。
倒是许多鱼看着这样的许天佑,刚刚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消失了。
他往前一步抬起手拍了拍许天佑的肩膀轻声道:“欢迎回来,许天佑。”
许天佑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他上前一步把许多鱼抱在怀里,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从许多鱼的肩膀流了下去。良久抬起头,没有后退看着许多鱼,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对不起。”
许多鱼看着他几秒后慢慢摇了摇头道:“先去洗把脸吧。”
许天佑其实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快速去洗了个脸回来,见许多鱼还在原地等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回到客厅的沙发里坐下。
这是一套复式的单身套房,阁楼是一间卧室带和一个衣帽间带一卫一浴,楼下除了厨房和一卫一浴就是做成开放式的客厅 餐厅使用,面积不大但是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
许之然是一年前大学毕业的,因为学的和专业跟自家产业完全不一样,所以自己找了个专业对口的工作。但是新工作离家有点远,就没有再住在家里。
他的父母哥哥觉得租房太麻烦打算给他买个房子住,当时父母和哥哥看好的本来是同小区的一套200平方的三房二厅的房子,但是许之然觉得没有必要又耐不住家人的爱意只能自己选择了这一套小房子,然后列举种种才打消父母和哥哥还要纠结的念头,最终同意他订下了这套小复式。
而许多鱼是许之然某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小区里碰到的流浪猫。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只三花猫,但是许之然被它就那样一眼不眨地盯着的时候,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再细看竟发现它跟小时候家里养的猫长得好样一模一样。
于是把猫带回家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就这样一直到前天,毫无预兆的,许之然变成了许天佑。
许天佑想到这里,看了看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许多鱼,再次觉得庆幸。
他的记忆还留着临死前,他躺在床上,许多鱼是猫的样子坐在他旁边。那种在终于可以解脱和对许多鱼难以割舍的剧烈矛盾中迸发出来的感觉仿佛要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生生分成两半。那时候他很想再看许多鱼一眼,但是却不敢开口。因为许多鱼就那样看着他,他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你…”,许多鱼突然开口道。
许天佑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期待地看着许多鱼。
然后许多鱼看着他,最终还是道:“算了,没事。”
许天佑一下子黯淡下来,然后开始恐慌,他什么都不怕,最怕许之然说算了。
但是他对现在的许多鱼没有任何办法。
幸好许多鱼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转身说要离开,许天佑又觉得这样也可以。
他们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墙上的钟表发出“哒”的一声,许天佑才如梦惊醒地看了一样挂钟然后站起来道:“是晚饭的时间了,你要吃什么我去买。”顿了顿又道:“鲫鱼可以吗?”
许多鱼的名字是许天佑起的,那一年小小的许天佑因为白天被家里长辈教训过耍脾气不肯吃晚饭。然后半夜里饿得忍不住悄悄摸到厨房里准备找点吃的,却在打开厨房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只据说跟它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三花猫变成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惊恐的尖叫就被小少年飞快捂住嘴巴一把拉入了厨房里并关上了门。
小少年把许天佑捂住嘴拉进来后其实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反倒是许天佑发现他在被小少年捂住嘴巴拉进来却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后,先是惊恐、然后是惊讶、再来就是惊喜,最后兴奋起来。他手眼并用又是比画又是挤眉弄眼,最后才让许多鱼明白他的意思:放开他,他不会叫的。
许多鱼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最后犹犹豫豫跟许天佑轻声确认了几句,在许天佑点头如捣蒜的再三保证不会喊出声后慢慢放开许天佑。
被松开嘴巴的许天佑这会儿异常兴奋,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在许家跟个小霸王似的长大,除了偶尔自己甩性子饿过自己几顿,就没有再受过其他挫折了。所以这会儿看到从一只猫变成一个人的小少年也不觉得害怕,还觉得很兴奋地很。
他拉着许多鱼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若不是最后带他一起睡的八姐看他久久不回房间找了过来,他能跟着许多鱼一起睡柴房。
即便如此,从那天开始许天佑不管到哪做什么吃什么都要带上这只三花猫,甚至在家人不肯让猫上桌吃饭上床睡觉的时候通过耍赖绝食来抗争终于取得了让猫跟他同吃同睡的权利。
猫喜欢吃鱼,许多鱼也不例外。
于是在某天许天佑终于想起要给猫取名字的时候灵机一动,然后全家人就都知道了。
许天佑的猫,叫许多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