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去梁父,魄到蒿里。人死灯灭,得入幽冥。
长长的黄泉黑路上,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足下隐隐生风,忽似日行千里,亦似受困一隅。唯有面前的紫白之气浮灯般地悬着,照亮足下的方寸之地。
又须臾,迎面行来一黑一白两道瘦高人影,白的长舌外伸,黑的手握重镣,正是那二位无常。他心知黑白无常生前乃是至忠至义之人,并不惧怕,反而停住脚步语气敬重道:“原来是无常大人。”
黑白无常对着他行了一礼,恭敬道:“天垂异象,紫气东来,已惊动十殿阎罗。人君,秦广王邀您至鬼判殿一叙。”
霎时间他只觉身轻如羽,挟山超海,弹指便到了温暖的一处,扑面一股热流,浑身似浸入水中。睁开眼,只见鬼判殿粉雕彩砌,光可鉴人,东方悬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身上题着七个字:孽镜台前无好人。殿首高坐一名豹眼狮鼻、络腮长须的神官,正独自弈棋。他见来人凤骨龙姿,明惠若神,便丢下棋子,唤道:“人君,久见了。”
“我已身死,不渡奈何之桥,神君何故唤我至此?”他微微颔首,缓缓问道。
那秦广王声如洪钟:“自上次相见始去三十一载。人君,你苦心孤诣,却不知祸福难料,有朝一日大业废于中途,可曾心生不甘?”
“并未。”他答道,“尽人事而知天命,我一生无愧于天地,如今丧于黄雀之手,实非得已,却不怨怼。”
“你倒是看得开。”秦广王笑道,“可你怎知自己死了?”
他一怔,不知秦广王此言何意。只见神官广袖一挥,自面前浮现出一道金光刺目的卷册,其间万字流转,目不暇接。秦广王双指并拢,轻轻向上一挑,那繁复的密文之中便飘起一行错彩鎏金的字,起头写着他的名字,尾缀着一串蝇头小字,并不能看清。
他却脑中一明,立刻知悉了其后所写的生卒年月。
“你肉身未灭,神识游此。今日得见天书,便知命不该绝——快回去也!”秦广王一声断喝,震得他脑中一荡,蓦然睁眼,已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