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忘川丹被夺,正卿喝道:“尹舟,你干什么?小南峰是你能闯进来的地方吗?!”
名叫尹舟的弟子死死地攥住忘川丹:“够了!长老,大师兄,顾师兄,你们折磨念晚师姐还不够吗?百媚教覆灭,钰云也死了,你们就放过她吧!”
正卿厉色:“尹舟!”
尹舟眼里含泪:“长老你还想怎么样?如今念晚师姐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们连做选择的权力也不能给她吗?!”
“尹舟!把丹药还回来,我便既往不咎,否则凭你这私闯小南峰的行为,我立刻让你师父锁了你去惩戒堂!”
“我不!”
浔剑却眯起眼睛,他抬手拦住正卿,自己慢慢走近,尹舟被他的气势压了一截,腿肚子发软想要逃走,可是他死咬着牙不肯后退,只倔强地仰起头面对浔剑。
而浔剑对他的外强中干并无其他反应,他只是站在一步之外,伸手,开口:“给我。”
强大的威压下,尹舟半跪,咳出一口血。
“给我。”语气可谓是无情。
再次加重的威压令尹舟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眩晕耳鸣,骨头发出承受不住的咔咔响,鼻血流出,最后,他还是迫于压力将忘川丹交出。
浔剑拿走丹药,转身之时,听见尹舟低喘的声音:“大师兄,为什么,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浔剑没有理会他,将丹药交给顾华,语气不容拒绝:“给她服药。”
顾华接过,送到小师姐嘴边:“吃吧,晚晚。”
小师姐咬唇不肯吃,顾华便将丹药含入嘴中俯身下去凑到小师姐唇边,小师姐拼命挣扎,顾华不舍得她受伤,所以捆住她手的绸带绑的不紧,在挣扎中竟然真的被小师姐挣脱了,可是她毕竟是凡躯,无论如何也推不动顾华,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忘川丹被送进她嘴里,入口即化。
一切都结束了。
小师姐的眼睛流出无尽的绝望。
达到了目的,浔剑拎起尹舟离开,正卿倒是想留下来,被浔剑轻轻扫了一眼,便断了心思跟着离开,屋里只剩下顾华和小师姐两人,没过一会,小师姐挣扎着起床。
“晚晚……”
小师姐用力去抓自己的手心,长长的指甲划开了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晚晚,你别这样!”顾华过来抱她,却被挣开,眼瞧着她越发用力地伤害自己,手心隐约划出了一个字。
“晚晚!”顾华强硬地掰过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都是指甲弄出来的伤口,几道极深的伤口歪歪扭扭,赫然一个“钰”字。
顾华的心沉入谷底,怔愣间他没有再阻拦小师姐,眼瞧着她毫无痛觉似的在手心重复划出那个“钰”字,一笔一画用力极重,像是要将这个字刻入骨里。
顾华忽而一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小师姐连死都不怕,但她怕失忆,害怕忘记那个人,害怕忘记前尘往事。人的性格、脾性会受到所经历的事情的影响,可如果是一个完全失忆的人,她就失去了原有的特性,那她,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她吗?
要么死,要么疯,是对小师姐的解脱。可是失忆却是相当于创造了一个一片空白的小师姐,那原先那个痛苦、挣扎、绝望、一心求死的小师姐又算什么呢?
有时候,失忆是对过往灾难的一种侮辱。
一个时辰过后,小师姐呆呆坐在原地,她似乎很疑惑手上的伤,但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好奇,顾华过来替她止血,他挤出一个笑容:“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小师姐迟钝地和他对上视线,过了好久,她都没有回应,与其形容忘川丹是抹除她的记忆,不如说是让她丢失了魂魄更为贴切。
“你是晚晚,是我的妻子。”
小师姐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顾华捧起她的脸,若如珍宝,他轻轻地说:“你呀,最喜欢我了。”
他流下一行泪。
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自此终于拉开了序幕。
远远传来瓷瓦碎裂的声音,由远及近,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玄境的崩塌就像是故事最后的那个句号一样恰到好处地出现,身处玄境的时日在现实中不过几个时辰的神游,好似做了一场短暂又绵长的梦,睁开眼睛后的所见所闻,似乎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的心乱了。”
慕容肖肖立在逢湛身前,语气像只是在陈述,她灵台清净,目光清澈,司阴所说的玄境对她来说好似只是真的以看客的身份看了一段记忆,一个故事。逢湛想起当年燕云门门主带慕容肖肖来剑宗拜访时执书师兄对她的赞许,称是见过的第二个灵台清净、碧血丹心之人。
这种人心有万物,既空又实,既虚又真,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天生的修炼圣体,心无杂念,天赋极高,修行之路畅通无阻,修炼路上必经的三劫五难也能轻松化解。
执书仙君所说见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是逢湛。
没想到多年过后,逢湛却成了心不净的人,而慕容肖肖历经玄境洗礼,原本扰她修行的那点迷障竟然就这样化解了。
“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辞山君永远不会出现灵台不净的时候。”
逢湛垂眸,像是回答:“再如何,也逃不出一个人字,人会迷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白凤遥携着还没缓过劲的成子川走来:“你们都去到了谁的记忆?我遇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和妖君说得不一样啊,他不仅看不见我,而且在玄境里他还直接死了!再然后,我就直接出来了。是谁帮我把玄境给破了?”
“是我。”慕容肖肖看成子川,“他怎么了?”
白凤遥给成子川塞了枚丹药,“被玄境影响了心神,要原地修养一会。”
逢湛见成子川脸色不佳,点头道:“子川,你先修养,我会给你设好结界。刚才我看了一眼,碎琼、白小生和苏瑶生分散在幻生梦三角,且她们身处之处都是秘境支柱的位置,时间紧迫,我们要兵分三路。”
慕容肖肖自告奋勇:“我去白小生那里!”
白凤遥想说去碎琼那里好让逢湛去对付苏瑶生,但是刚开口就见逢湛看过来,迫于压力,他咽了咽:“我去苏前辈那里拖延时间……”
逢湛点头:“秘境中还有许多人傀徘徊,大家小心。”
“明白!”
而在秘境的中心,藤蔓爬满了整个洞府,藤蔓上开满一朵朵绚丽的紫色花卉,随着灵力的注入,藤蔓还时不时地涌动,越来越多的花朵绽放,每一朵都被灌满了灵力,随即散成花瓣飞进被供奉起来的十几具棺椁里。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源源不绝的花朵盛开、分散、再盛开,就像一个奢靡不已的宴会。
而在藤蔓裹挟的深处,一片蓝色衣角露了出来,正是慕雨。
慕雨的身体完全被藤蔓缠绕,只留出一个脑袋,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上红鸾契显现出特殊的符文,而他的身侧则是紧紧抱着他的澜梦。澜梦同样在昏迷当中,眉间红鸾印微暗,同时身上妖纹浮现,幽暗的紫纹时明时暗,像是在对抗藤蔓的侵蚀。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碎琼的影像出现在旁边。
“我已经等了七百多年,不想再等了。”苏瑶生走近,直视影像中碎琼的眼睛,“倒是你,出门一趟,怎么就这样背叛我了?遥记当年我们相遇,许诺我救你一命,你以一叶琉璃助我长寿,你说你要找转世轮回,我说好巧,我也是。那时候我们分明是志同道合,为什么你现在却和司阴一道背弃我?”
碎琼目光悲切:“司阴命中不该有这一劫,这是你说过的,你忘了吗?司阴与我们不同,他的道还没开始,不能沾染恶业。”
苏瑶生无声地笑:“我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碎琼,你为什么要将他们引来?如果没有他们,我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地完成我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做额外的事情,也不会像这样将你锁在这里抽取灵力。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来?那只纸鹤,是你护着发出去的吧?”
碎琼咬牙:“你知道了?”
“真的是你。”苏瑶生颤着手指她,“枉我这么信任你,碎琼,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了,你背弃了我们的信念,你当初那般咬牙切齿……难道你动摇了?”
碎琼垂头:“逢湛曾问我,为何我会认为轮回转世的是同一个人。我说,同一个魂魄,无论如何轮回转世,都是那个魂魄。我承认,百里长青是所有轮回当中最像他的人,心怀苍生、舍生取义,但是没有那个人的无情。后来我用你的人傀去接近星尘,其实我没有多大的感触,可在南丹里我收回那抹残识,我忽然开始怀疑,那个脏兮兮的、又瘦小又可怜的男孩,真的是我印象中那个冷酷无情的人吗?”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
“后来我去婆沙幻境变成了白月,重复那段经历,即便幻境里的百里长青和真的一般无二,但我知道那就是成子川。我们一直坚信同一个灵魂同一个人,可是在幻境中,我却能完全分辨出来是不同的两个人,你说,是不是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