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羡 第54章 第 54 章

没想到远离吵闹的人群随便散散心，也能恰好遇到别人商谈秘事，听内容，还是跟自己半点不敢沾的皇家有关。

谢羡环顾了周围一圈，小心翼翼地起身，敛起裙裾，踮脚向二楼的连廊走去。

可惜外面露台上的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派人在入口处把守，这会儿别人误进后他们的听觉却灵敏得很，谢羡才刚刚挪动了几步，走到了一面厚重的乌金木书架前，就听到露台上传来一道厉声低斥：“何人窥视？”

谢羡骤然心慌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贸然出声，飞快扫了一眼周围，正欲往附近一道屏风后藏去，一道影子却突然出现，如风一般无声地裹挟着她，进了一处昏暗狭小的角落里。

那角落昏暗得很，三面都不透光，另外一侧临墙，却堆满了书册，空间太拥挤，掳她进来的人正在她身侧，凭模糊的第一印象，谢羡直觉这是个书架中的暗格。

顾不上去看对方是谁，她心如擂鼓，也不敢发出半丝声音，几乎是屏息听着书架外的声音，面前有一丝细微的光亮照进来，谢羡便不错眼地从里面看出去——

她方才坐过的矮几上有块防尘的云锦罩子，这会儿已经被人掀了个底朝天。

而矮几对面，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织锦竹叶纹垂帘上，还映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负手而立，没有露面。

在屋子里搜人的那个身影，没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藏人之处，连桌底都找了一遍，最终找到书架前，顿住了脚步。

他停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对着书架暗格中的谢羡向外看的书本缝隙，看清那人锋利如浸寒霜的眉眼，谢羡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无意识地揪紧了手中紧紧攥住的衣袍。

她方才真是耳背，怎会连江慎昭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二十来天未见，她几乎从未主动想起过这个人。

那天不欢而散，江慎昭说对谢羡失望至极，今日又撞到她偷听自己和人密谋的大事，谢羡毫不怀疑，一旦被他揪出去，自己会立刻被杀。

偏偏江慎昭那双寒潭般幽深的眼睛掠过眼前，沉声道：“自己出来，还有命活，别逼我亲自动手。”

谢羡身子僵在原地，几乎感觉不到心跳，只有一阵阵的寒气从脚底贯穿全身，直扑天灵盖。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须臾，又好像非常久，江慎昭仿佛失了耐心，脚下一动——

谢羡认命地跟着动了动，迈着像是灌了铅的脚步正要向外挪去，肩膀却被轻轻按住！

脖颈边有道温热的气息触及肌肤，烫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一道轻得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贴着她的耳边呢喃：“他在骗你。”

这声音，身边的人是裴世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疑惑，但谢羡心中的恐惧被这带着笃定的声音安抚了不少。

她闭上眼，压着紧张等了一会儿，江慎昭又厉声催道：“还不出来，找死？”

他虽说得吓人，但说话时却从谢羡面前的书架走开了——他果然不知道自己藏在了哪里。

谢羡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听到远处内室里的箱笼似乎被人扔了出来，砸在满铺了四合如意纹地毯的楼板上，发出钝响！

紧接着，一个害怕的女子声音泣道：“别、别杀奴，奴家爹爹是承宣布政使！你，你若放奴家回去，奴家定会告诉爹爹，让他重重赏你！”

几乎是在同时，她感觉裴世子按着她肩膀的手掌突然合紧，指骨用力之大，即便隔着厚厚的外襦，也几乎要扣进她的皮肉中。

他施力的位置又正好在之前谢羡肩上被施加寸金莲的地方，使她半幅身子直接脱了力，险些疼得出了声。

谢羡强忍着痛，艰难地抬起右手颤颤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松开自己，然而他像是想什么入了神，压根没有理会她。

不知过了多久，裴祭似乎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发现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已，乌发已有几缕被细汗濡湿贴伏在额角，这才倏然放开了手。

谢羡身子一软，贴着雕榆昙纹的乌金木书架边缘几乎站立不住。

裴祭后知后觉，顾不得避嫌，连忙伸手撑在了她的腰肢上，替她担了些重量，这才使谢羡堪堪站稳。

外面的江慎昭自是不知道周围无声发生的一切。

他身边已经有两名宫中禁卫闻声赶来，一左一右将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提起来扔到了他跟前。

江慎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身着单薄衣衫的女子，深深皱起了眉。

其中一个禁卫问道：“承宣布政使？那么多承宣布政使，还有左参政和右参政之分，你说的是哪一家？还敢谎报，妄图蒙混过去，今晚就把你扔进鱼池喂鱼！”

那女子原本哭得哽咽，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话忽然都好了一般，说话流畅起来：“就是京畿附近的山南承宣布政使左参政柳家！”

她一说话，谢羡便早早地瑟缩了一下，生怕搭在自己腰上撑住她的手又会出其不意地勒紧，再弄得她一身伤又痛起来。

不知那跪着的女子，同裴祭有什么关系，但必然对他来说，有些分量。

但这次身边裴祭克制了不少，甚至注意到了谢羡退缩的动作，手上飞快地点过她身上几处，谢羡整个人便觉得难受少了不少。

她竖起耳朵，专注地听起外面的进展来。

“说，你是什么时候藏在这里，都听到了什么，”那禁卫毫不怜香惜玉，用佩剑剑柄重重压在女子肩上，审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啊······轻点······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奴······”

谢羡听着，觉得那女子这次哭泣的声音诚挚了不少，似乎是真的被打痛了。

“奴家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也没人派奴来，奴只是在宴会上看到裴、看到二皇子殿下，以为殿下出来散心，想着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便跟上来——但殿下身影一晃即逝，奴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无意间逛到附近，才进得这里，上了楼，便听到大人在找人，奴、奴一时害怕才躲了起来······”

她抽抽噎噎，说一点停下来哭一会儿，用了会儿工夫才将事情都交代明白了。

谢羡心中一时不知该做何想。

她见过二皇子、御姿公主这些皇室中人的第一面，便恨不得同他们那些高高在上、掌握别人生死、却不把人当成人而是当做蝼蚁的人离得远远的才好。

如今竟然看到有人竟甘冒极大的风险，在夜里追逐二皇子殿下，只身来到一处陌生院落，还敢上楼，谢羡只能想，那女子大约被人保护得很好，所以才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一直到她将原委说清，江慎昭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漠然看着帘外那个负手伫立的身影。

倒是那两个禁卫尤为精心，一番审问后还觉得不够，押起女子就要往外走。

女子吓得花容月貌失色，拼命地叫了起来，甚至向江慎昭求救：“大人行行好，救救奴、奴说得若有半字虚言，便叫奴永堕无间地狱、不得善终······”

江慎昭却只是端坐着，唯一的反应，就是掸了掸自己袍袖上被女子在挣扎中扯过的地方。

就在女子哭叫着被架到木楼梯附近时，一阵风过，烛影轻晃，外面露台上听了半晌的身影终于露面了。

“放下她。”他一开口，谢羡便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呼吸慢了一拍。

江慎昭见垂帘微动时，便站起身来，这时只垂首道了声：“殿下。”

那男子微微颔首，视线越过他，停留在又被禁卫拖回来扔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身上，带了些喑哑的声音像是很舒心般，笑道：“柳小姐，又见面了。”

“卿，别来无恙否？”

被称作柳小姐的女子似乎愣住了，但这会儿她应该不怕了，因为谢羡听到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黏软无力，问：“二皇子殿下，您、您一直都在这里——臣女，臣女被这些人欺负······求您给臣女做主······”

可惜先前高声嘶喊过，这会儿她的嗓音嘶哑，再用含糊的方式说话，给人感觉声音像带着毛刺一般，不顺滑，令人心软的效果大打折扣。

谢羡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她怎么管露台上进来的男子叫二皇子？

二皇子的声音，似乎不是这样的。

暗格中的谢羡没法从书本缝隙里看到那位殿下的样子，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难道二皇子，私下背着栾叶郡主，跟其他女人有往来？

这个想法一从脑海中冒出，谢羡便下意识地仰头去看裴世子。

但是裴祭站得如青竹般笔直，她仅能望见那人好看的下颌，别的什么表情都看不见，只好泄气地别开了头。

有疑问的不止是她，外面两个禁卫跟着就打断了女子，气愤道：“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二皇子殿下，这位是太子殿下，休要在殿下面前装疯卖傻！”

“太子······太子殿下？！可那天在裴府你说你是……唔唔……”

女子失声尖叫了一下，很快禁卫就过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又羞又气，却不敢当着面前英气逼人的男子的面，再挣扎得过于狼狈。

“殿下，这个女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江慎昭问。

“对柳小姐不可如此无状。这位，可是裴世子喜欢了多年、放在心尖上碰都不敢碰的女子。”那位殿下打量了一眼地上期期艾艾望着他的女子，笑道：“行了，你们先出去，本太子要与柳小姐好好叙一叙。”

那位太子殿下一句话，便让谢羡领悟了之前裴世子的异状。

原来是心上人误入此地，被撞见偷听，怪不得裴世子方才那般入神，应该是担心极了。

奇了。明明是个纨绔，却也有放在心上的珍宝吗？

“是。”禁卫答应了一声，便往木楼梯处走去。

太子殿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好好守在楼下，若再出现闯进来的人，本太子便将你们的头剁碎，喂狗。”

他说得极为平静，但语调里的阴寒狠戾，都令人胆寒。

禁卫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江慎昭也跟着下了楼，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

再之后······便是柳小姐一声讶异的轻呼。

“殿下、殿下放开······放开奴······”

这声娇呼一起，身边的人影也跟着猛地一动，谢羡眉心微跳，慌乱地转过身去，正与裴祭对视上。

幽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裴祭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和他周身散发的寒气。

放在她腰肢上撑着的手蓦地松开，谢羡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带着怒气的推力——

她很快意识到了危险降临。

裴世子似乎想拨开她从藏身的地方出去！

不能让他出去，会暴|露自己也在这里的事实。

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令谢羡用尽全身力气，反手环住了裴祭的腰，将那个她平日避之不及的纨绔世子紧紧抱住。

纤细的双臂无法环抱，便整个人都埋进对方胸膛，企图拦住他要冲出去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