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程昱气得要死,却拿她没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挺起脊背,踉跄着走出御王府。
出了王府,曲泠泠强撑着身体,顺着巷子一路不停。
越走,水汽越发上涌。
她憋着一股气,闷头走着,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夜色已至,王府附近没有闲人停留,只余下皎皎月光和府内透出的烛光照明。
她看着王府的围墙,怨气越发深重。
捡起路边的石子就往墙上扔。
死程昱,暴力狂。
等着吧,等她找到离开的办法。
一定要提前找人暴打他一顿。
石子和围墙碰撞,发出短促的闷响。
“哒。”
石子在地上骨碌碌转,落到一人脚边。
那人眉眼修长舒朗,左手提着一只画着桃枝的灯笼,
烛火和月光,映出他月白色锦袍上绣工精致的暗纹。
也不知道又是哪家的王孙贵族。
贵公子刚巧踏入巷子的入口,就被拦住了去路。
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两人在路口对峙几息,曲泠泠眼中氤氲未退,因为生气而起伏的身体还
未平息。
她微微抬头,收起愤然的表情,双手抱臂,以防备的姿态背身躲进暗处。
男人清朗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即使看不见脸,也能听出笑意。
“多谢。”
人经过身边的时候,曲泠泠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下意识转头,余光瞥见那人的长相。
只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模糊的记忆和画面渐渐浮起变得清晰,
药香,月光……
是那天新房前站在树下的那个人。
曲泠泠终于想起,
他是程昱仅剩的那个亲哥哥,
程璟。
月光下,程璟清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尾,少了烛火做伴,显得他更为孤寂。
一只灯笼静静躺在路边,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曲泠泠收回地上目光,回头,默默看他走着,左手摩挲指尖。
程昱程璟,和先太子程慕一样,是先皇后所出。
先皇后陪着周帝打下江山,却没有福气享受胜利的果实。
自建朝起,先皇后的身体情况就愈发糟糕,生了程昱之后更是元气大伤,没两年便薨逝了。
周帝为其遍寻名医,倾尽药库,还是没能留下夫人。
先皇后于建朝四年逝去。
一时后宫无主,但新朝未稳,皇帝无暇顾及,便将三个儿子交给了当时的淑妃。
淑妃为人老实,不如其他妃嫔讨喜,受封也是因为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侍疾,任劳任怨,才得了“淑”字的封号。
淑妃未曾亏待过三个孩子,但架不住风云涌动时,总有人成心作乱。
那段时间,程家三兄弟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程慕总是护着两个弟弟,三人的感情倒是越加深厚。
后来周帝从丧妻之痛缓了过来,朝廷也逐渐稳定,朝臣们便开始提议,是时候该立新后了。
葛鸿将军在建朝战争中立下汉马功劳,其妹也在宫中,于是葛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周朝新的皇后。
新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后宫,程慕三个人也终于好过起来。
三兄弟相互扶持,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八年。
直到程慕死了,
死于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
满朝文武,皆不敢言。
在程昱悲痛欲绝,誓要为兄报仇的时候,程璟,却早早找好了下家,撇开淑妃,转身投进了新后葛氏的怀抱,与葛氏上演母子情深。
从那以后,程昱对程璟就再没有好脸色。
后来,淑妃怀孕了。
程昱拒绝所有妃嫔的示好,执意一个人在先皇后的宫殿里住着,直到成年后受封御王,自立门户。
再后来,
程璟也死了。
想到这里,
曲泠泠目光一闪,才发现巷子早就空了。
她摸了摸被程昱掐出的红印,
“嘶。”
疼得忍不住出声,出声了发现,
嗓子也疼。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又蹭地冒起来。
死程昱。
她靠在灯笼旁边的墙上,一边在心里大骂程昱,一边抬眼看对面御王府里的光影。
眼中映出里面的人影攒动,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看着看着,她干脆坐了下来。
贴着冰凉的墙面和地面,脑子能清醒一点。
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视线一转。
忽然眯起眼睛,一脸疑惑地起身,凑上前去,摸了摸刚才石子敲击过的墙壁。
凹进去了。
wo kou.
柳寒烟力气这么大!?
巷口又传来响动,是茯月跑出来找她。
然后就看见她像五旬老太一样弓着腰眯着眼钻研墙壁。
茯月:……
曲泠泠赶紧站直,欲盖弥彰地站在墙洞前。
费力地发声:
“怎么跑出来了?”
听见她沙哑的嗓音,茯月哪还顾得上她的小动作,心疼地不行,眼睛一下就红了:
“王爷怎么能这样对您。”
明明今早还好好的。
曲泠泠虽然巴不得动用万影阁的力量把程昱弄死,但也只是想想。
在没找到切断时空链接的方法之前。
柳寒烟不能死。
虽然程昱是造成柳寒烟死亡的因素之一,但现在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他还有用。
所以她只能咬着牙替程昱遮掩。
“不是王爷掐的,王府里进刺客了。”
茯月对此表示怀疑:“王府守卫如此森严,怎会闯进刺客?就算有,府里怎可能还如此平静?”
曲泠泠故作深沉地敲了敲茯月的脑袋:
“是其他王爷的探子,王爷将计就计,佯装不知给就地正法了,莫声张。”
茯月捂着脑袋点点头,嘴里嘟囔着:“感觉小姐您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太一样。非要说的话,您话多了些,爱开玩笑了。”
也不再那么拘束自己。
“不好吗?”
“好,小姐开心最好。”
曲泠泠就这样被茯月领回去了,她心里清楚,在这出嫁从夫的时代,她离家出走的这几个小时,已经是任性之至。
来这里这么多天,她始终没有实感,总觉得,书是书,人是人。
可今天被程昱掐着脖子质问,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并且真的会死。
程昱,程璟,还有满心都是柳寒烟的茯月。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都活在这个世界。
他们是鲜活的生命,不是平淡的文字。
曲泠泠看向身边絮叨着要给小姐炖煮梨汤的小丫鬟,目光不自觉变得深沉了些。
她得替柳寒烟,谨慎的活着。
.
同天午后,依旧是中秋.
侍从来报,说圣上身体欠佳,中秋宴会取消,任何人不必探望。
程昱还是去了,结果被拒之门外。
等从皇宫回来,午膳已经放成了下午茶。
一众表忠心的皇子公主之中,只有他讨厌的二哥程璟被召见。
其余人都被赶了回来。
程昱难免感到失落。
柳寒烟不知道该以什么口吻安慰他,只是安静地陪他吃饭。
饭后,程昱在庭院里踱步,柳寒烟默默跟着。
院子里一片静谧盎然,唯有湖水潺潺。
程昱卸下沉重的伪装,一贯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低落:
“阿烟,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比不上二哥。”
柳寒烟站在他身后,眸子里映出将落的日光。
“于我而言,你只是程昱。”
所以无需和任何人比较。
程昱怔了下,随后转过身来,珉了抿唇:
“阿烟,你昨日说我厌弃你占了王妃之位……”
话说到一半,太阳不争气地落下。
曲泠泠理理袖子,假装回神: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我说,今日暮光四溢,绚烂无比,让我想起你我初遇那天。”
——
农历八月十六.
曲泠泠在老房子的房间醒来,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脖子。
没有任何不适。
但她还是心有余悸地揉了好一阵儿。
拿起枕头,她从枕头套里翻出柳寒烟留下的信。
看完以后把纸条揣进兜里,走出房间。
陈千芷刚做好早饭,看见她很是惊讶。
“你今天起这么早?”
穿书之前,她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曲泠泠只是笑着说最近作息可健康了。
陈千芷点点头,
“健康好,健康活得久。”
饭桌上,曲泠泠珉了下唇,看向对面的陈千芷,轻声问道:
“妈,我们搬家,一起,好不好?”
出乎意料地,陈千芷神色如常夹了一筷子榨菜。
“好。”
.
曲笔友的信:
寒烟,你不用每次都这么客气,我们这里的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你可以试着用我们现代人的相处方式聊天,会自在许多。
你可以叫我泠泠,或者……阿泠?
有点怪怪的,还没人这样叫过我。
我爸的事,你不必愧疚。
你说的那些书画……也先不用了。
那个钱包里的现金,原本就是为了打发他而存在的。
是我私心不想你知道,我有个这样的父亲。
原本我们这样的情况,不应该有秘密。
可我明知道他会来,却藏着侥幸,没告诉你。
抱歉,他那副样子,吓到你了吧。
下次再遇见他,你别管,拔腿就跑回家,关门晾着他。
等我回来处理。
对了,你的武门秘籍……
挺好的……
就是有点累,我可以不起那么早跑两座山头吗?
天还没亮,我眼神不好,容易被石头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