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坑骗来了一顿饭,洛亚芙尼自觉此行不是毫无收获,心情稍微好了些。
包厢中,同为鱼饵的两人面对面坐着,都在等外面的暴力事件落下帷幕。
“还要来一杯吗?”已经生出点困意的朗曼打了个哈欠,抬起头问她。
女孩摇摇头,“喝了两杯,够了。”
再过了一会,不知是谁先掏出了牌来玩,四色的花牌抓在手上,孔雀尾巴似的展开。两边各有输赢,可惜就是没裁判拿纸笔仔细计下,于是到最后也分不清楚究竟哪方胜的更多。
到外面变得安静时,吵闹的地方随即转变成了室内。
有人咚咚咚地敲门,喊着令洛亚芙尼陌生的名号,而朗曼放下牌、扭过头回了两句。
“晚安啦。”青年人跟她道别。他还得带队回去复命,想必这个晚上是无暇休息的。
对上洛亚芙尼的眼睛,他笑笑,“还是疑惑自己的任务为什么那么简单吗?哈哈,正常的,毕竟你没想过要加入组织吧。”
“嗯。”
“参加任务不等于成为组织中一员,被收入组织也不等于是首领认可的家族成员……当然,我指的是芙黛尼她所认可的家族成员。但你不一样,她挺期待你同意的,如果是改主意了,大家很欢迎你来的哦。”
“建议你不要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象。”
她并不因此感到动心,表情平静道:“不加入就意味着随时能够抽身离开,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做法。况且有能力的自由人在市场上的雇佣金额差不到哪去,一份任务一笔钱,对日常开销而言是绰绰有余的。”
“看来你的确很适应里世界的生活方式,相当熟悉其流程。就是奇怪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若能在更早的时候相识,我们必定会努力把你招揽入家族的。”
“……如果真能与过去的我相遇,你可不一定会是这副态度。”她摆摆手,并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回见。”
单手扣住发顶帽子的女孩与数位穿黑西装的男男女女擦身而过,绕过铁锈味的血泊和铜色的弹壳,灰黑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轻飘飘落在凹凸不平的砖石上,像恐怖故事里常出没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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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弃调查活死人的事了?”克斯科冷不丁地问。
[怎么可能。]洛亚芙尼在某个十字路口无征兆地一拐,用上奇异的步法加快了速度。
[既然计划中原本要做的事被提前解决了,也好好休息过了,那当然是得把这时间移去继续做其他的事情啊。]
她双手插兜,用皮筋扎成的小辫子垂在脑后,随身体动作一蹦一蹦的。
因前段日子到处乱跑积累的经验所致,她现在对这块地方的路线很熟悉。
说起来,洛亚芙尼早期其实是挺没有方向感的一个家伙,用她的话就是“无论哪个方向感觉都差不多”,即使拿上标注得特别详尽的地图对照着走,也很容易迷路,还是后面专门找人学了认路的技巧才稍稍好了点。
孩童到成人的蜕变,便是指这样的过程吧。
由七零八碎的片段拼凑起的人生中,如魔法一般的,她的年龄悄无声息增长,愈发高的骨架撑起健康的皮肉,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所有与人习来的技巧一并变得娴熟。
她从来记不住的那些过去到底是在身上留下了痕迹。人的成长不可能毫无根据。
总是这样,她想,人会在一些极其普通的时候忽然联想到很抽象的话题,接着漫无边际地思考未来。
…………
紫红的夜幕缓缓向人间降下,沉淀着漫长历史的城市里,万家灯火亮起。异界的旅人仰望星空,在细心观察下,异色的眼瞳能够寻觅云雾的漂移轨迹。
她低头看看时间(芙黛尼听闻她要接些小任务打发无聊,就遣人送了个手机过来方便人员间联系),感觉还能留出半个多小时来调查。
环顾四周,原先的战场残骸被专业人士好好收拾过了,此刻就只能从物体上的弹孔和火药制造的焦黑弹痕上看出些许战斗的痕迹。
洛亚芙尼对调查进度不是太急,反正今天找不到的话明天还能再过来。她跟随记忆的指引把之前走过的路线重走了一遍,蓝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女孩的大半张脸,她弯下腰观察砖缝间残留的血迹,
冷风溜进领口,脖颈处泛痒的伤口宛若被冰敷一样,好受许多。
“要不是你非得来那一出,我说不定有机会混进后勤里收集情报的。”她捋了捋额前掉落的发丝,拉长了声音抱怨。
“我看过一次就能将纹样记下了,哪用得着你再看一遍。”
克斯科耍酷之余还不忘挑衅对方神经:“看在同为老乡的份上,你只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错误、诚恳地道个歉,我指不定会考虑原谅你过去的冒犯,给你提供些帮助哦?”
“瞧你这话说的,你自己信不?”
洛亚芙尼轻嗤一声。
说生气倒也没有,心里更多涌现的只是无奈和好笑。
她把遮挡住残存血液的砖石扔到别处,脸上表情重变得严肃起来,“它们到底是因何出现的呢……”
她给那些怪物取的诨号是“活死人”,但复活死人是连过去那个世界的人们也难以实现的伟望;生命这种东西,是无法被依附渴求于它的对象给肆意玩弄的。
剩下来的一种设想相较起来要现实的多。
也就是,受害者们大概是被扭曲成了在完全死亡之前宛如无法死亡的怪物。
确定了研究的大方向,调查便有了侧重点。
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两人所熟悉的知识因世界的转换也同步变换成了另一种模样,就算是克斯科这样站在魔法师顶点的存在,也必须花上不少时间从头剖析、寻找其弱点,无法迅速代入已知的法阵体系来快速解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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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想怎么做呢?”克斯科询问的语气里掺杂模糊的笑意。
洛亚芙尼把自己从酒馆里顺来的笔拿出来。
“我就是讨厌极了你这副态度。”
“?”
她伸了个懒腰,把那张纸朝反向掀开,垫在膝盖上,一比一对着残缺的图文进行复刻。
偶有不清楚的,索性就画个两版出来,等后面再细细琢磨对错。
法阵里残缺的部分和完整的部分比例大概是三比一,而在魔法界的常识里,难处理干净的图纹意味着它里面还含有储备的能量,就像一段未能按代码运行的程序,出错后尴尬地卡在了中途。或许普通人会忽略掉这种细节,但在了解这些东西的人眼中,它们的存在感实在过分鲜明。
这是法阵魔法相关研究稀少的原因之一。
世界上缺什么都不缺意外,过分借助自然和神明力量的魔法容错率极低,太不稳定。
克斯科把大量时间花费在上面的原因洛亚芙尼不清楚。
她只猜测得到这问题的答案应该相当重要。
她懒得探寻他人心的底秘密,克斯科却没给她安静思考的机会。
“我依然觉得,你的努力是无用的。”
他不带起伏的声音听来比席卷草叶的夜风更寒冷,“倘若你单是好奇是谁部下了这个魔法,我有数十种反追踪魔法能教你,让你最大程度地节省时间与精力。研究世界本身到底有何意义呢,你自己都清楚有危险,还这般努力做什么?”
洛亚芙尼气极反笑,“你想说什么?”
“放弃你的研究,加入芙黛尼的组织吧。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安稳活下来的话。”
“然后呢?”
“然后,我被你杀死。这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无比荒诞的发言。说者自己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全副心神还在思考用魔法分离两人灵魂的成功率——如果这具身体如他所想那样特殊,那么这就并非不可达成的事情。
许是因为这个,他对于洛亚芙尼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一方面没想像最初那样再次下死手,可另一方面又没有在意到会把未定好的计划全盘托出的程度。
“……哈!”
耐着性子把话听完的洛亚芙尼握紧拳头,怒气于心底复燃,“你老觉得世界该是你眼中的样子,轻佻自大,还惯会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是你的敌人,要向你复仇的人,你为什么一直一直无视这一点啊。你真的把生死放在心上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所有话都能拿来随意开玩笑?”
“……”
克斯科毫无防备地被这种程度的直言不讳冲垮了正在缜密运行的理性思维,沉默了。
洛亚芙尼毫不意外地翻了个大白眼,“逃避,又是逃避。”
她站立着,不留半分情面地继续予以某位魔王军余孽暴击,“我承认自己心理和性格上有不小的问题,但这些毛病我都是早就清楚的,且完全接受其的存在的。如果你是因为这些事情就报以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态度,也太可笑了——要讨厌我,就好好讨厌我;要利用我,就放马过来吧!”
没提前打半点草稿,自然流淌出的话语咬字清晰、掷地有声。
“你这是,想套我话?”克斯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里的。他抱着一点侥幸心理地想,说不定对方是装出来的笃定,试图用这种方法试探自己。
“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你的确在开始就抱有恶意,我到现在也没吃上多少亏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回答。
…………
其实开始的时候只是纯粹的讨厌,但在张开口后,回忆纷至沓来,她细数每次情绪明显产生波动的契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讨厌的东西远比男人平日里表现出的“驯化意图”要更多,也复杂得多。
不常使用的字词轻松写意地编织成逻辑通顺的一段段,她自己都要感到惊讶了。
搞什么啊,洛亚芙尼想。明明气势上那么强,结果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不是很让人心虚吗?
好在克斯科没有反驳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是脑子宕机了,这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于是洛亚芙尼仍然赢下了这一局。
因为这一章比较难写,加上昨天状态不好,所以拖到了今天才写完。
毕竟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是很扭曲啊(感慨)。
其实我原本是想写成克斯科单方面执着于洛亚芙尼的,但是后面感觉这多少有点不合逻辑,于是花了很大功夫改了。他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契机影响下相遇的,不论哪一方都不会真正地认可和喜欢对方,即便我相当偏爱洛亚芙尼,偏爱到她名字的出现频率几乎是克斯科的两三倍,但如果故事最根本的设定被更改了,会很麻烦吧。
更何况克斯科最后一定会死在洛亚芙尼手里的,真的让他表现得和舔狗似的,那有点可怕了,有种微妙的恶心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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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