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着山顶翻滚而来,剑出之处,仿佛被人算得明明白白,所破皆所立。隐约见得一艘极其华丽的云舟自天边而来,船身坠灯,行于云海。季鹤白确实想要找到秦霄,但秦霄却不在那艘船上。
暴雨已停,剑尖滴落的雨水落入暗沉的山脉之中。
诡谲的乌云于晨曦再临时散去许多,他们已经在此交锋了一整晚上。薄雾晨光无法给弟子们带来任何希望,不仅仅是北峰沿线,千秋峰顶、山脉谷底,他们眼前的敌人似乎越来越多。
屏障破碎又修补,让玉华宗弟子同御外敌的苦心不熄。那些傀儡般的修士空洞的眼神,又让他们为陨落的他门同道所惋惜。
这些弟子已经身困神乏,他们在殿宇之间穿梭,在宗门山脉间固阵。不知何时敌人又会蜂拥而至,每柄剑都伤痕累累。
越清朗有些疲倦地站在剑上,他的剑阵大部分已被季鹤白的剑阵所覆盖,只是先前漏网之鱼太多,一时还是只能尽量将战线远推,以免玉华宗内不保。
季鹤白听着钟鸣,他不解当年墨明兮是如何独自供得大阵运转不歇,又如何一人之力将众人发难拒于山门之外。他握剑的手不绝紧了紧,在心中道:“三日怕是不止三日,恐怕当年的每一夜都比昨夜还要难熬吧。”
越清朗看著苍白的天边和即将升起的晨光,不免有些泄气:“这一晚怎么像是过去了好几天,不知几时才会天亮……”
季鹤白看了眼越清朗,整了整心思道:“天已破晓,不会太久了。”
越清朗眼底有些迷茫,他甩去剑身上的雨水:“可是天亮了这些人也不会消失,云舟也不会退回山峦之后。”
季鹤白望向剑阁的方向,那里天象有异,只怕墨明兮也遇上了麻烦。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回答着越清朗的地疑惑道:“只要大殿之前阵法未破,玉华宗便不会陨落。”
越清朗抬眸看了眼季鹤白,这话他闻所未闻:“当真?”
季鹤白了然的点头:“是啊,从前墨明兮说的。”
越清朗眼神再次坚定起来:“那便是还有希望了。”
季鹤白蹙起眉头,心道:怎么,我就这般不靠谱吗?
墨明兮自那诡异天象中脱出,仰头感受着竹林间雨后的湿润气息。他浑身灵力奔涌流畅,与大道感应却丝毫没有加强。墨明兮看着自己的掌心,眼里没有全无愉悦。他喃喃道:“这不是大乘境界。”
话虽没错,可天象微亮即将显出祥瑞之相。不消多时,就连外头那些秦霄的人也会知道,这里有人破境登临大乘境界。此事虽假,这对此时的玉华宗是有好处。
大乘境界什么样的功法他不知道,但墨明兮知道借天象一事定然可以镇住秦霄。他在玉京之中吃了那样大的亏,怎会忘了大乘境界的可怕。
墨明兮因此没有破去天象,也没动跌破境界的念头。源源不断的灵力比之劫数之前运转更加快速,看似带来无限生机。可是剑阁风过,他依旧因为这凉风而瑟缩。
墨明兮心中有两个猜测:“要么是魂魄进境而身不得进,要么……有人要推劫数来取我性命。”他更加偏向第二种可能,只是谁又有能力改变进境劫数呢?
可此时墨明兮根本就没空来想清楚这些事情,他听见玉华钟鸣更为沉重急切。大殿方向的天象有异,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墨明兮御剑而起,朝着大殿的方向而去。
大殿前术法微光明灭,大阵转动已经不及天时,显然落后了很多。
“三千灵宝到底要怎么才能催动啊,我三十个都要运转不过来了。”赵落澄面上一片倦容,凌空架阵。灵力每轮转一次,脉络中就如同灼烧一般。
大殿之下是宽大的阶梯,阶梯之下弟子们掌心术法不灭。他周身的阵法转动已经暗了很多,一个时辰即将过去,很快就要再一次加固。赵落澄凝神看着北峰的方向,想着墨明兮到底还教了什么术法可以急用。
“好累啊……”他道心迷茫,赵落澄狠狠眨了眨眼睛提起精神:“这才多久,怎么能累呢。”
赵落澄低头看了看底下的大殿,心想:摔下去少不得会断条腿吧。
可是阵前风来,似有丝丝缕缕的灵力柔和地乘风而至。
这缕灵力于悠长不绝,似能飘到北峰去。
“越清朗,你先回去。”
越清朗转过身,飞快地靠近季鹤白身边,一剑挡去了飞来的箭矢。但是长久不歇的对阵让他脚下一空,险些摔下山谷。
季鹤白一缕剑意注入他剑中,伸手将他抓着越清朗的手臂,重复道:“回大殿去。”
越清朗擦去脸上的血迹,连连摇头:“师父?”
季鹤白眯起眼睛看着大殿的方向,虽大阵尚未重启,但他清楚地感应到,墨明兮到了。季鹤白微微扬起嘴角,语气平和:“回去吧,墨明兮那好徒弟,要将自己烧干了。”
越清朗猛地回头,惊道:“赵落澄?!”
他慌忙御剑往大殿的方向而去,一次次确认自己胸口那法阵尚且有用,赵落澄定是还没死。
山风从未如此锋利,似乎要将他发上莲冠削去一般。越清朗御剑疾行,终于看见大殿前长长的阶梯。
嘭!
术法光华乍起,悬在空中的灵宝骤然被强烈的术法引爆。霎时间灵力扩散如波,罡风扑面而来。
越清朗已至大殿之前,却见得赵落澄于空中跌落。
“赵落澄!”
他瞳孔紧缩,朝着赵落澄落下的方向而去。
赵落澄脱力坠下前心中满是惊恐:“完了完了,腿要断了。”
随后,他看见墨明兮从天而降,如朗月清辉墨发纷扬。他不会看错的,五灵蕴法,光华璀璨。
赵落澄闭上眼睛:完了,我要死了,师父来接我了。
他未曾落地,摔进了越清朗怀里。下坠突然停止,赵落澄猛然睁眼。见是越清朗赶来,扯了扯嘴角惨淡一笑,将心中所想又说了一遍:“完了,我要死了,我看见师父了……”
阵法落入墨明兮之手,顿时如同重获新生。墨明兮以掌运法,悬于阵眼之位。以自身灵力催动,缓缓将阵法归位。星轨时轨步步重合,转眼间阵法的转动已经跟上时间流逝。这些事他做得太过顺手,甚至有些分心地看着越清朗抱着赵落澄在自己面前缓缓降落。
墨明兮与他们久别重逢,没想到最先感到的便是:无语。
赵落澄一面虚弱一面喋喋不休,他费力地抓着越清朗胸口衣襟:“越清朗啊,越清朗。”
越清朗来时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周遭变化,唯见得赵落澄无法控制灵宝法阵,自空中破阵而落。他一时来不及确认,又观赵落澄面色惨淡,便以为他确实要死了。
赵落澄凄凄惨惨道:“君承我命,莫负此心啊。”叮嘱完了,他手一松眼一闭,真真像是驾鹤西去一般。
越清朗接得赵落澄落在大殿的台阶上,茫然跪了下去:“怎么会……”
墨明兮:“……”
墨明兮传音道:“他没死,你们俩给我滚到剑阁去修整。”
这声音无比熟悉,越清朗猛地清醒,按着赵落澄的脉门发现确实还在跳动。越清朗忽然愣住了:等等……不对啊……这声音……不对啊!
他缓缓抬起头来,瞧见大阵之中,竟是,竟是!
越清朗磕磕巴巴道:“师,师师……师叔?!”
他瞪大眼睛,随后拍了拍自己脸颊,猛地摇了摇头:“完了完了,我不会是也死了吧。”
墨明兮:“……”
简直无话可说之际,墨明兮低头看见自己飞到胸前的发丝,心下了然。进境后容貌稍有变化也是常事,往日修士因进境而返老还童的也不稀奇。更何况是墨明兮生得灵脉,从前的化形就已经与他十分相似。
墨明兮心有考量:如今这一番进境,许是魂魄为主,以至于所化之形竟然同从前的模样无二了。
看着越清朗这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墨明兮也无暇多想,开口道:“你也没死,速去剑阁!”
越清朗僵硬地带着赵落澄御剑而起,朝着墨明兮字斟句酌道:“是,掌……掌门师叔。”
墨明兮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就赵落澄的修为推算他力尽之时,大概进境用了一日左右。越清朗自北峰方向而来,而季鹤白未回大殿,应当是与他一道。
墨明兮阖目,此时神思如滔,朝着北峰而去。
他人在阵法之中,流转光华映得他眉目平静,他于神思之中轻呼季鹤白的名字。
山间簌簌生风,神思乘风而至。壶中日月剑微微鸣动,清风拂过季鹤白的鬓发。
遥遥的北峰方向,回响穿过山峦朝着大殿呼应而来,是季鹤白的声音:“在呢。”
时辰又至,阵法间流动着清澈如波的水光,涟漪般绵绵不绝地散开。北峰三坛、千秋峰顶、渡口法阵、南面七座殿宇上的法阵,如同时刻倒行呼应着大殿次第亮起。
法阵刻痕自山间缓缓推过,莹莹光辉交汇之处,头顶残破的屏障逐渐愈合。久战不歇的弟子们仰起头来,久违的安心在胸中蔓延。
见阵山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霜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