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脱身梦境未能成功,清风一带,又被季鹤白带回到原处。
季鹤白皮笑肉不笑:“墨明兮,你怕是忘了这是在我梦中吧。”
墨明兮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偏头道:“我记得你不曾梦到过我。”
季鹤白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道:“谁知你魂魄如此之轻,竟然一唤便到。”
空中落下的莲灯的速度似乎变快了,似珠玉断线,能看到些虚影。
墨明兮面无表情,瞳中寂寂,声音清冷,问道:“这是拜谁所赐呢?”
季鹤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魂魄盘旋于何处?”
墨明兮想起自己境遇心中暗骂,话语淡淡:“与你何干。”
季鹤白看样子甚至想要鼓掌,漫不经心道:“身消魂应灭,看你自由得几日。”
墨明兮不气反笑:“那你看我明日来不来得。”
“你这般厉害,自然来得。”季鹤白故意道,随即平复表情:“当真身死魂不消?”
墨明兮突然想起天道那些做剑灵、当魂灯的话来,语气不善道:“难不成明日需我现身助你送行?”
季鹤白摇头:“不必。”随后又补充道:“只要你别惊坐而起就行。”
墨明兮:“你说什么?”
季鹤白觉得自己所说十分好笑,笑了几声问:“你没想过索我性命?”
“你?”墨明兮懒得理他:“不值我费力。”
季鹤白似乎想把墨明兮看透,沉声问:“哦,那如果我将你魂魄拖回修真界呢?”
墨明兮心中警铃大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季鹤白道袍胜雪,伸手停住这漫天掉落的莲灯,懒懒道:“最近读了些书,似有领悟。”季鹤白缓缓说:“我以为你频频入梦是想要重获新生呢。”
墨明兮愣住,蹙眉道:“我并无此念。”
季鹤白夸张的叹气:“就不想重新做你那什么衍天大术第一人?”
墨明兮简直没法和他废话:“将你证道我都尚且没有兴趣,何况这无聊虚名。”
季鹤白看似抱歉的笑笑,不依不饶:“我说真的,那书上所说感觉不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这修为。或者你想直接上我身?我也不是不能把肉身借你用用。”
墨明兮怀疑季鹤白根本听不懂拒绝,他觉得季鹤白确实有些不对劲,早先只不过认为是一种感应。墨明兮本来也没有这样入微的了解过季鹤白的细枝末节,现在想来,或许这不对劲本就是天生:“胡言乱语。”
季鹤白无趣的笑了笑:“你不想,那便算了。”
墨明兮听着这胡话,眸光渐渐锋利:“我劝你好自为之。”他翻手击碎漫天停滞的莲灯,这次十分轻松的出了梦境。
卯时,东方日出,紫气东来。
墨明兮夺舍猫身后从来没踏出过剑阁,几乎困在季鹤白身边,晨起同时,夜深同睡。
此一时霞光万斛,剑阁之外如披金纱。
竹林似海,云烟四散,剑阁飞檐的铜铃都镀上一层祥瑞的柔光。千里熔金,一片祥和吉兆。
季鹤白换了身繁复庄重的金云鹤纹的霜色道袍,外披羽衣,肩绣祥云,展如鸟翼。整个人神清气爽,颇有威压。
墨明兮有些精神不佳,盘在剑阁顶层的梁柱边,看四面窗户洞开,霞光一点点透进来,他昏昏欲睡。
他很少见季鹤白穿得如此庄重,贵气逼人。好奇的喵了一声。
季鹤白静坐在一室正中,金冠威严,衣袍宽大,墨色陈设衬得他眉眼间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和一种与尘世纠缠的偏执感:“妙妙,我今日要去送一个人。”
墨明兮心想,那便是我了。
季鹤白莫名笑了笑:“这衣服为了送他走,早就备下了。”他展开手臂,朝着墨明兮炫耀一番:“如何?喜庆吗?”
墨明兮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竹林,心中冷道:备得倒是齐全。
季鹤白见他不敢兴趣,转言道:“我昨夜观你气海,似有要进境之相。”
墨明兮愣住,收回视线嗖的转头,对上季鹤白的眼眸,他好似在稀松平常的和自己说话,眼中有浅浅笑意。
“你没有灵脉吧。”季鹤白神色难以捉摸,凝视这只猫片刻后说道:“空被我喂了一身修为。”
墨明兮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喵些什么,季鹤白将随意喂他修为,导致他将临爆体而亡困境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季鹤白笑道:“今日天时地利,我来给你生一副灵脉。”
灵脉生长是一件十分舒适的事情,修为与灵力结合,心与念相通,身与神相映。期间会得到一丝未曾体会过的平静,真正感知到修真的妙意。
墨明兮看着季鹤白朝自己走过来,猫身却本能的感到局促不安,不由自主的做出屏息防备的姿态。
墨明兮从前生出灵脉时,感觉如同心中结莲,生出对道的赤诚之心,对万物理法纯粹的追求。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的初次领悟,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能想起那灵力流转四肢百骸的带来的暖意。
季鹤白来到他面前,俯身垂手,长发倾泻。浅浅勾唇,修长手的伸向他小小猫头的眉心。视线柔和坚定的看向墨明兮。
墨明兮没有感到一丝安心,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季鹤白薄唇张合,无声的说:过来。
墨明兮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他几乎想要一转头撞死在柱子上。不仅是猫身,他的魂魄也同样抗拒。
剑阁窗户镀上金边,缓缓流淌进屋内,清风徐来,和煦又温暖。
生灵脉,在墨明兮眼中看来是一件独修的事情。他从前也是法修翘楚,不过几本书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季鹤白来插手。
季鹤白声音低沉,笑道:“无妨的,别躲了。”
墨明兮尚未说服自己接受季鹤白莫名的好意,听见这话突然心生不详的预感。
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在下一瞬,季鹤白就一手控制住他的脊背,一手落已然落在他的眉心。
墨明兮瞳孔紧缩,直直盯着他,只发出一声拒绝的喵声。
季鹤白得手,唇角上扬:“我可是读了十卷《妖兽化形经》,你切莫辜负我的好意。书中所说灵兽化形之法,我猜用在猫身上应该也是能行。”
墨明兮思绪震荡,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猜测?应该?”他自己尚且谨慎试错,季鹤白仅凭一个猜测就要给他生灵脉?!
季鹤白眼神悠长似乎在回忆什么,听见这抗拒的喵喵声,偏头闷笑,似乎十分享受这样尝试未知的感觉。
他这一笑,墨明兮心中泛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前季鹤白遇到瓶颈时就是这样,他觉得每个未知之法都十分有趣。奈何他剑修一道霸道非常,每次尝试都能成功,所以根本没有所谓揣摩谨慎这些心思。
墨明兮气得发懵。他本就讨厌剑修那些疯子一样的修法,简直变态!
季鹤白似乎想好了如何运用法诀,垂目闭眼,准备开始。
看着剑修念法诀,墨明兮心中觉得他根本不靠谱。心中暗骂:“季鹤白!你少管闲事!”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季鹤白根本不是在用什么法诀,他在用剑意!墨明兮突然间感到一股磅礴剑意自眉心而入,在自己血脉之中肆意冲撞,直奔气海。
他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剑器破空之声,声音震动不止,一层复一层扰乱人心。
墨明兮瑟缩一下,他心念抗拒,身神不容。
季鹤白依旧双眼轻闭,唇角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来:“书中所写,灵兽在极端困境之中,常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潜力,惊天泣地,连修士也难以控制。”
季鹤白说这段的时候,听不出情绪是殷切希望他化形,还是玩弄他的猫身来验证书中鬼话。
这时那股剑意已在体内肆虐,墨明兮没有时间去连通五感,他一时间恍入无知无觉之中,唯有无边恐惧在心中蔓延。
季鹤白似有感应,颔首淡然道:“妙妙,你连这点心性也无?”
墨明兮紧抿唇线,他不管季鹤白心境到底是善是恶,此时季鹤白透出一股冷漠,这冷漠叫墨明兮厌烦,这厌烦似要深深刻在魂魄里。
他的魂魄压过猫身的本能,与这股凌冽剑意对抗。他虽是法修,境界仍与季鹤白分庭抗礼,不允许自己如同笼中困兽,被这剑意控制。
他气海震荡,修为灵力掀起轩然大波。似大海吞山,将这不属于自己的外力撵出身体。
季鹤白面上多了些惊喜的模样,居高临下道:“很好,没让我失望。”。
墨明兮已经将那股来自与猫身的无边恐惧压下,他夺回理智。无论那剑意如何前赴后继,他似海的修为真气皆可追逐倾轧。强压之下修为的洪荒之海冲刷出通路之源,顺着这一个个缺口,将细小灵脉于丹田气海向全身凿开。
霞光如纱,紫气逐来,晨风之中,飞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余音绕梁。
墨明兮任凭这洪荒之海在体内冲刷,一点点扩张着灵脉。他全心全意反抗着这股剑意,要将它彻底逐出。
世间能与季鹤白的剑意纯粹抗争的人并不多,从前剑修出剑,其他修炼宗门大多习惯仰视。更有甚者,以能向剑修挑战作为有资格进境的开始。
而现在,绝对的强势被人驱逐。好像道宗之本,被人颠覆。
季鹤白指尖微微发力,意犹未尽的懒懒道:“如此潜力,实在让我意外。”
墨明兮心里一惊,季鹤白已然可以收手,灵脉已有成形之势,此时只需要撤去压力,本身慢慢体会,自然水到渠成。
谁料季鹤白虽然站直身子,却并未撤除剑意威压。他衣袍纷飞,身姿挺拔,苍松望海,似乎动了境界之力。
墨明兮分出魂魄,透明魂体与季鹤白对峙而立。
季鹤白笑意更深,风中似有无形剑意,破空而来。他不仅不收手,还十分快意的释放着自己的力量。他并未用全力,但足以让这猫身破碎。
墨明兮压抑着怒意,他看出季鹤白不过想试试这只猫是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看着他不计后果,不存怜悯的样子,墨明兮墨色深沉的眼中,似乎要灼烧季鹤白的灵魂。
季鹤白并不知有一缕魂魄与他对峙,他缓缓动用境界,一步步施压。他神色冷淡,霜衣无尘,带着一丝偏执邪气。
“喵……”澄澈的猫眼中溢出本能的泪水,低低呜咽。
外面晨光越来越亮,似要将一切唤醒。万物都在这晨光中蠢蠢欲动,迎接新的一天。
墨明兮指如兰花,骨节分明都在用力,他轻转手腕,将魂魄之力流转。魂魄元神,灵脉肉身。他心念已动,无法手握衍天算筹又如何,不过身外之道。
五灵蕴力,法修之本!
墨明兮恨不能把季鹤白这疯魔之态挫骨扬灰,他无声发落:“肆意妄为,罔顾常理,不可取之。”
墨明兮指尖法诀流动,灿若琉璃之光。他的魂魄之力聚起无形屏障,将这股剑意境界逼退回去。
墨明兮妄动魂魄之力,确实有些神志不清。仅仅一瞬,他忽然感到灵肉相合,真实的灵脉开始流动。他的魂魄被迫回到猫身之中。
墨明兮缓缓抬头,季鹤白已经收手,看着猫身笑了起来。
啾——
一声鸟鸣划过天际,唤醒万物,天地苏生。
悦耳之音在墨明兮听来十分嘈杂,他感觉天旋地转,四肢百骸浸满痛苦,似乎要生生撕裂魂魄。他身体僵住,被困在疼痛中沉沦。
墨明兮身死道未消,魂魄之中仍然流转他本身的灵脉修为,与这副猫身云泥之别。猫身未曾修炼时尚可容纳,如今生出灵脉后,两套轮转好似相互排斥,难以相容。
墨明兮心中对两副灵脉同等重视,只得慢慢调和。随之而来的就是,魂身不合带来的冲击。这痛感前所未有,似乎因猫身的灵敏五感而放大。
他感觉眼眶湿润,不由自主的长声喵叫。
他受过的所有重伤,都不及此时。诡异、相互排斥、难以调和的疼痛。
墨明兮四只猫脚撑地,他想换个姿势蜷缩,但他做不到。
鸟鸣,虫声,竹叶飒飒,铜铃叮铃。
好吵啊,太吵了。
随后,墨明兮听见了季鹤白低低的笑声。笑声得意,藏着淡淡疯狂。
清风徐徐,柔柔晨光在室内蔓延。
晨钟鸣响。
在这如同赐福万物的霞光之中。
墨明兮近乎无声的喊道:“季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