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装的是血。”墨明兮招呼季鹤白过来看。
正当他俩蹲在铜鼎前钻研着的时候,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们两个准备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啊!”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同时跌坐在地。沈清笑眯眯的脸就在他们面前,墨明兮甚至能看清他前襟上绣的一从绣球花。
“师,师父?”连季鹤白也有些磕磕巴巴。
沈清跨过腐朽的桌案,蹲在他们面前,面容和善,眼眸清澈如许对着季鹤白问道:“你在找你师父?”
墨明兮和季鹤白面面相觑,答道:“是,是吧。”
“里面危险。你们别跟着了,我去帮你们找一找怎么样?”沈清一手支着头,一边好商好量的等着两人的答复。
季鹤白传音道:“怎么办?跟上去吗,还是偷偷尾随?”
墨明兮拿不准主意,开口说道:“这,这位道友,不如我们一同前行,如果后面有什么危险,我们也能相互照应。”
沈清打量着他们的样子,笑意不减道:“怕是只有我腾出手来照应你们的时候吧。”
季鹤白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墨明兮猛地望向季鹤白,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只见沈清面上露出一丝犹疑:“唔……你们认识我?”
季鹤白道:“你是我的师父。”
沈清看起来像是不在状态:“我收徒弟了?”他眨眨眼,随后站起身来:“那你就跟着吧。”
季鹤白指着墨明兮道:“他是你徒孙。”
墨明兮不得已颇为乖巧的点点头。沈清扫了一眼,也默许了这个徒孙:“你也跟着。”
墨明兮瞪了眼季鹤白,心道:这人真是占便宜没够。
沈清色白如纱般的衣角在二人面前晃过,将一个道铃交到墨明兮手上,又将一对铙钹交到季鹤白手中。随即又朝远处走去,他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存在的实感。
“他要走到哪里去?”
“跟上去看看。”季鹤白追上沈清,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又压低声音说:“它不见了。”
墨明兮环顾四周,确实不见那个四脚巨兽的影子,但更奇怪的是:“你师父……他有影子了。”
季鹤白看着地上,沈清身后确实拖着长长的影子,他一直将拥有影子视为外来之物的代表,一时自我肯定般的说道:“他……肯定是飞升了,不可能存在的。”
墨明兮握着的道铃叮当一声,他理解季鹤白的意思,顺便确认了一下身后自己的影子:“岩谷论道,发生了什么?”
季鹤白想了想:“岩谷在西方神树所在山脉之下,灵力旺盛盛产灵草,曾以玉京牵头在此处修了一个道场。在此论道一来免于外界打扰,而来可借地势巩固自身修为。
玉京对这个地方失去兴趣后,牵头的变成一个叫李冉的散修。师父和道侣二人因此赴会,可是回来之后,他发现大家都变得有些奇怪。那天在岩谷论道的剑修,开始执着于一些仪式。”
“这么说铜炉献祭也许是真的了?”
“你怎么知道里头是血?”
“我看见了,它曾经的样子。”墨明兮轻叹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对方季鹤白的关心,解释道:“也许是算筹在外,帮到了我们吧。”
季鹤白有些自信道:“如何使用是你自己的选择,大不了我再救你一次。”
墨明兮思考着季鹤白的话,他心里有些动摇。关于问灵宗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从前季鹤白去挖他们矿脉的时候,墨明兮与贺玄清打过一次照面。他虽固执,却并不是与秦霄那样的人同流合污之辈。
这话不好和季鹤白讨论,墨明兮欲言又止,想要将实情和盘托出。
季鹤白跟在沈清身后,他认真的思考着自己说的话,他现在有□□成把握保住墨明兮魂魄不散,若是与猫身不合,或许……可以将他铸成剑灵。
“你对剑灵什么想法?”季鹤白突然问道。
墨明兮被这话点醒,暂时打消了自己和盘托出的念头:“没什么想法。”
季鹤白像是闲谈一般道:“我想铸把命剑了。”
墨明兮:“……”
墨明兮在心里默道:命剑的剑灵我也是不想做的。
他俩旁若无人的说话,沈清根本不在意。这条回廊比眼见要长很多,边上又连接着几个像刚才那样的平台。
墨明兮轻轻呼了一口气:“你觉不觉得这里变热了?”
季鹤白也有同感,虽然说沈清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但这里的温度确实升高了。更重要的是,走到第三个支出去的平台前,可以看到倒塌的桌子有复原的迹象。他提醒道:“这里好像变样了。”
沈清回过头来:“跟上。”然后他又说:“一定要跟紧我哦。”
墨明兮缩短了和沈清的距离,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道铃,却又不知道作何用途。
回廊在经过第七个平台后,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栈桥,这时栈桥上不再有那诡异的花了。
那花从栈桥底下长出来,只在栏杆上露出巨大的花盘,包裹在酱红花瓣里的深紫花心吐露出来,好像在絮絮低语。
当发现这里正在做什么献祭之后,墨明兮生出了新的疑惑:“他们献祭了又能得到什么?”
“何晏和我说这块碎片的时候,用的是真相二字。如果说这里藏着什么真相……”墨明兮不希望藏着的是季鹤白往后毁天灭地的真相,甚至,他因此怀疑起沈清的为人来。
季鹤白感受到墨明兮关切的目光,道:“我没有来过岩谷,从来没有。”
季鹤白说出这句话,墨明兮还没反应过来,沈清却开口说道:“你没来过岩谷,你是怎么进来的?”
墨明兮刚要打圆场,听见季鹤白道:“跟着你进来的。”
沈清不疑有他,反而开始疑惑:“我从外面来的?”
墨明兮眉头紧锁的跟着他俩,目光不断在季鹤白和沈清之间来回。他脑中隐约有些思绪,但连接不起来,他喃喃道:“我需要看到这场道典。”
墨明兮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随即他发现身边的栈道栏杆开始恢复色彩。
“你看栏杆。”季鹤白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看。”
“你也能看见?”他的脑海中有了些猜测,脱口而出道:“这是沈清的记忆吧。”
季鹤白很快理解了墨明兮的想法,重新审视起整个境来。他们此时已走到了栈道的尽头,这里是一个二层的方台,一侧放着钟鼓,一侧放着蒲团。
那些栈道边的花突然摇动起来,簌簌的颤抖着拔地而起,从根系里冒出一个个人来。他们穿着紫袍道服,上绣满八卦阴阳,仙人赐福。紫袍上,攒了金丝银线的彩色织锦交接炫目。
这些人慢慢的脸上有了表情,头顶有了芙蓉冠,但更加有异的是,人人脑后都有这么一朵酱红的花。
他们十分雅致的爬上栈道慢慢朝这边走来,从两人身边经过,随后在钟鼓乐器中各司其职。
沈清指了指两个空位:“你们也去呀。”
墨明兮终于明白这道铃和铙钹是作何用处了,剩下的两个位置在最后一排的两个角落。边上有个抱着箜篌坐着的修士,他没什么特别,只是脑袋上有个大洞,看起来十分吓人。
“过去吗?”墨明兮小声问。
“过去吧。”季鹤白率先走过去,随即坐在靠里的位置上,将那头上有洞的修士和墨明兮隔开。
“咚、咚、咚。”
两人刚一落座,前排就开始敲击玉磬,随后吹拉弹唱跟着起来。墨明兮一下一下的打着道铃,这曲子里本来没用道铃的部分,所以他打着清心咒的拍子。
季鹤白像是完全融入了其中,一脸认真的打着铙钹。这铙钹的声音不大,声音甚至没有那种热烈和嘈杂。
这场景说不出来的诡异,紫袍,酱红色的花,仙乐,献祭。
墨明兮一下一下打着铃,忽然意识到,这道铃也并不是从现实中带来的东西。那么听了这里东西奏的乐,人会变得奇怪吗?
墨明兮望向沈清的方向,他站在方台前侧的台阶上,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沈清一动不动的站着,但,墨明兮发现。
沈清的影子,动了。
他心中一惊,手上险些乱了方寸。
刹那间,他看见那影子缓缓佝偻,手掌着地变成四脚行走的灵兽样子。随后,那‘灵兽’从地上站起来,变成一个实体,站在沈清身后。
墨明兮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一双眼忍不住死死的盯着沈清的身后。
那个四脚着地的怪物似乎感受到墨明兮的视线,猛然转头。
铃铃铃!
墨明兮手中的节拍乱了。
他看见一张煞白的大脸,那不是个灵兽,那是个人!
佝偻到双手着地的人两只空洞的大眼锁定在墨明兮身上,随即眼窝中翻出一对深红的瞳仁。
几乎是同时,钟鼓乐声停了,季鹤白的铙钹声也停了。
墨明兮不得不挪开视线,他面前一排排的人背后的花突然像是张大的嘴巴,将佩戴它的修士一口吞了下去。
他正要和季鹤白说些什么,就发现那个佝偻人,飞快的朝他冲了过来。地上的花被踩碎,碾烂爆出黑色的汁水。
墨明兮要做什么动作已经晚了,他浑身紧绷,转身将季鹤白拦腰一带就要跃出上层平台。他刚要起跳,感觉到背后一疼,随即带着季鹤白一起被一股巨力撞飞出去,落在下层的平台上。所幸两人被围栏一挡,没掉进台子下的污泥中。
“你看不看得见它?”墨明兮爬起来问道,他摸了摸背上衣服没破,也没受什么伤。目光落在季鹤白手中的剑上,也许是季鹤白及时拿剑鞘替他挡了一下。
季鹤白摆出戒备的状态,但他却道:“我看不见它。”
“沈清的影子,是个人,它会动。”墨明兮组织起语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解释清楚,随即带着季鹤白往左扑去。紧迫道:“它追过来了。”
“之前我们看见影子的那个灵兽?”季鹤白很快理解了墨明兮的意思,顺便和他一起贴着平台暂时躲避。
“它不是灵兽,是一个人。”墨明兮有些激动,他好像无法将这恐惧传递给季鹤白。
“没关系,我们先找沈清。”季鹤白出言安抚道,轻手轻脚的带着他往沈清所在的台阶那边走过去。
墨明兮背对着季鹤白后退行走,警戒着身后是否那东西已经追来,问道:“我们相信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