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进这个空间的瞬间,墨明兮想到了一层关系,像是玉京那样的大宗在找他,像是永乐宗这样的小门派也在找他。
墨明兮以为自己没有着道,而实际却被那烟灰迷蒙了心思。他在永乐宗里时常常淡忘自己这魂魄已经附着在妙妙的身上,所以才不管不顾,甚至险些暴露自己。
那甜腻的香味并非只用来激发情愫,恐怕其中参杂了让人思维混乱的东西。
他现在的灵骨来自于这只叫做妙妙的猫,实在不是让人能够惦记的品质。而永乐宗内无人提及衍天算筹,他们也大多没有使用这东西的本事。
太轻视永乐宗了。墨明兮反省道,他在反省中找到一丝理智。
此时已经身在境中的季鹤白看着几阶之下的墨明兮,蹲在浮板边朝他喊道:“妙妙,你上得来吗?”
当看到墨明兮那缓缓恢复清明的眼神缓缓扬起头来看向自己,季鹤白不由得发现墨妙妙身上墨明兮的气质收敛了不少。他朝着离他数十步远的地方伸手道:“要不我过去?”
“我这就过来。”墨明兮环顾四周,这里散发着一种迷蒙之光,脚下流淌着一条星河,他试着用术法推动这块浮板靠近季鹤白。
境外的江水之上,一道无形的屏障已将云舟覆盖,来往经过的船只只看得见平静的江水,看不见上面还停泊着一只云舟。
碎片内的空间星垂于野,悬浮着一块块长板。
墨明兮很快又停下来,俯身敲了敲脚下的浮板。
空空空。
浮板内发出回荡的声响,他以灵力敲击试探,显然浮板内里还有其他的空间。悬于星河之上,就好像是碎片中的第二道闸门。
墨明兮跃上另一块浮板,同样敲了敲。这块的声音略有不同,但内里依然是中空的。他试了五六块,也有一两块毫无反应。
他喃喃自语:“那我该从哪一块进?”
季鹤白站在原地看他忙活,也认出这浮板是星图排布,于是安静的等着墨明兮想出办法。他刚才已经试过强行出境,但包裹着境的屏障坚韧而柔软,一拳打在棉花上,被卸去力量但无动于衷。
墨明兮忙着分辨星宫位置,捻指算起方位时差。星河逆流,天星摇动,毫无规律可循。
墨明兮举目四望,星河之上浮板众多。沈清不通星象问卜,最有可能就是他随手放了个位置。墨明兮终于放弃了,他朝季鹤白那边飞身而去,稳稳落在季鹤白身边。
他朝着季鹤白说:“我用算筹时还没来得及打开那块碎片,也许是被你触发的。”
季鹤白回想起自己方才在云舟之中,只是再看墨明兮而已,不解道:“我?”
墨明兮指了指脚下的浮板:“沈清留下这碎片,不是为了置人于死地,多半是为了留给你的。”
季鹤白随即遗憾道:“那我们应该多从何晏的口中得到一些信息,师父为何单单留给我。”
墨明兮已经打定主意要从脚下这块浮板突破,于是放松心情和季鹤白开起玩笑:“不叫他沈清了?”
季鹤白有些不好意思,他进了境中,总觉得又在师门之内,不由得拘束了自己的行为。此时遭墨明兮点破,小声道:“你别管。”
墨明兮问道:“你落下来就在这块板上?”
季鹤白答:“是啊。”
“那就从这块板进去吧。”说罢墨明兮解开浮板上的封印。
“你等……啊——”
季鹤白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好在没多久就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又听见天上传来墨明兮的声音。
“躲开——”
墨明兮被剑意生生截停在离季鹤白五寸的上方,他刻意回避着季鹤白的视线,脸上浮起一丝绯红:“是我大意了,松开。”
季鹤白听话的收起剑指,墨明兮落在他身上。
墨明兮:“……”
墨明兮:“你不能把我扔远一点吗?”
季鹤白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回味无穷道:“事急从权,不必太在意体统。”
“谢谢……”
“当然你不起来我也没有意见。”
墨明兮飞速起身,煞有介事的朝远方望去,周遭景色他见所未见,问道:“这是哪?”
季鹤白看了眼前方:“岩谷。”
脚下的草木虽然普通,但随着季鹤白的目光看去,远处似乎过于繁茂。在决定走进去之前,墨明兮问起了他在上层想到的事情“从永乐宗出来的那晚,我是不是快死了?”
季鹤白闻言眉头一松,颇为意外道:“终于是发现了?是啊,你是快死了。”
墨明兮细想期期同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居多,疑惑那句用一次魂魄之力不会死。墨明兮现下感觉不出异常,或许是自己对于身体的感知因为浑身不合变得薄弱,问道:“你拿什么救的我?”
季鹤白淡淡道:“真气。”
“真气?”
季鹤白状似无意道:“不过一整晚而已。”
墨明兮又道了一次谢:“谢谢。”
季鹤白偏过头去,不让墨明兮看见他满脸笑意,声音严肃道:“你再不可冒进了。”
墨明兮难得觉得自己理亏,有些乖巧道:“嗯。”
季鹤白随即补充道:“你不明白的话,你我打上一架,自然就有把握。”
墨明兮想起问剑台上那一剑,摇头道:“不必了。”他还想继续说对永乐宗的疑惑,却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墨明兮认出那是沈清,但只能示意季鹤白去看。
季鹤白也认出来,小声道:“师父?”
墨明兮故作惊讶道:“沈清?!那跟上去看看。”
一条路蜿蜒向下进入岩谷,岩谷虽有个岩字,但四季常青植被茂盛,四周的土地中有时冒出一些异色的矿石结晶。
墨明兮和季鹤白都没有说话,他们跟着沈清的背影走了一阵,都在静心对抗这些发着光的异常高大的草木。这条路走了好一会也没到底,回头一望也看不见来路。
随着深入岩谷,两旁的草叶越来越密集,叫人觉得眼前所见都是幻觉。
“等等。”墨明兮拉住季鹤白,他查看着伸到面前的一片宽大草叶,上面有他留下的法术印记:“我们刚刚来过。”
“这片叶子刚刚才两指宽的模样,我们走了一圈回来,居然长得有手臂那么宽了。”他指着那处印记,连术法的痕迹都被撑开,光泽也变淡了。
沈清也停了下来,但始终没有回头来看两人。或者说季鹤白停下来,沈清才停了下来。季鹤白相信墨明兮的判断,一道剑气将这片叶子从中一折两半。果然,片刻之后,草叶不仅恢复如初,还变得更加宽阔。
“算了,接着走吧。”墨明兮示意季鹤白继续动身,比起人来诡异的草木反倒没那么让人害怕。
墨明兮留意了沈清带的路,虽说看上去有些重复,但到了转弯处又变得不同。此地设有阵法,恐怕是为了拦住贸然闯入的人。
小道尽头有一个急转,急转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季鹤白再次停下来:“当年师父在岩谷十日,就是那十日过后他的道侣不见了。”
季鹤白的话本来并不可怖,但是开阔的岩谷之中植被陡然巨大。连道边的花都像是血盆大口,能将二人吞下,确实有些吓人。
墨明兮将季鹤白拉回他的身后,率先走过那道急弯。沈清这次没有等他们,身形已经离得很远。但由于视野不再受到遮挡,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看清。
墨明兮小心警惕,时刻防备着受到攻击。
季鹤白虽未曾握剑,但和他有同样的感受:“这里没有别人。”
“除了这些异常高大的花草……”墨明兮说罢,忽然看见花草底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他握着一颗萤石,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的朝花茎底下走去。
“有什么?”季鹤白见花叶下有些阴暗,繁茂的枝叶后看起来随时会冒出什么来。
花茎下突出土壤的位置,粗壮的根系似乎抓着一方围栏而生,墨明兮凑近了一瞧:“好像是……一些废墟。”
围栏上的朱漆脱落,断口腐朽,像是颓败了很多年。墨明兮小心的拨开根系,露出小块稍微完整的凿痕来。
“像是……道台?”
墨明兮没有将整个废墟挖开来看,只是凭借猜测得出结论。谨慎一点终归是一件好事,即使是在师父的境中。
“岩谷论道?”季鹤白想起这么件事来,这些话都是他听沈清说的,岩谷论道是在大乘境界开始陨落的中期几个剑修开的道场。这些事情无论季鹤白还是墨明兮都并不清楚,只能从与沈清的回忆中抽丝剥茧。
季鹤白听见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轻声叫墨明兮回来。整个岩谷的风貌未曾展现在眼前,但随着花草的摇动,也能知道有什么大家伙靠近了。
那个声音并未在经过季鹤白和墨明兮的时候停留,反倒是朝着沈清而去。
“这不会是师……公的道侣吧。”墨明兮低声说。
“除非你觉得师父的道侣是只灵兽。”季鹤白点了点地上四脚着地的影子,皱起眉头。
墨明兮也发现了端倪,这只灵兽有影子。
在这个境中,除了他和季鹤白,只有它有影子。
墨明兮收起萤石,只是借着微弱的天光跟上。走了没多久,刚才那样的花变得更加密集,而且都诡异的面向一个方向弯曲。
这次无需再细细去探寻这些花到底是附着在什么上面生长,因为错落有致高高低低的花,已经拼凑出来一条面向沈清行走方向的长廊,连接着几处轩榭平台。
他们随着回廊往里,终于看到了一些倒伏的法器和钟鼎,还有一些残败的几乎不成形的桌椅。
墨明兮道:“这不像是几个人的集会,倒像是一群人在这里苦苦商量了什么。”
季鹤白有些疑惑:“可我听师父所说并不是这样。”
这让墨明兮想起来谢慈安房里那几张神仙图,玉华宗专注自修,对于仪式祭礼并不看重。他凑到附近一个开口的铜炉边一看,炉内结着深深一层污垢,自言自语道:“像是举行过什么仪式。”
季鹤白敲了敲旁边还算完整的铜鼎,铜鼎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你看这个,这个就很完整。”
墨明兮闻言检查了一番,忽然发现一件事情:“你看这些遗落的东西,是不是都一个破碎一个完整?”
随着墨明兮再次点亮萤石,幽光覆盖了这一方平台的上的废墟,就着残骸可以辨别出来,曾经这里放着一张张长案。每张案桌前都坐着两个人,他们一个人的东西完好无损,一个人的东西却已经碎裂。
墨明兮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看像不像……”
季鹤白肯定了他的不安,接话道:“被做了祭品。”
墨明兮迅速一桌一桌的检查,他莫名看见随着自己的走动,桌上的东西缓缓恢复了当时的色彩。衍天算筹在外流动时间,给了他有一瞬能看清曾经的样貌的机会。
他低下头看,那铜鼎之中,盛放的是一壶鲜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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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问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