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绳索缚上墨明兮的手腕,是一条捆灵锁。
墨明兮转了转手腕,不解道:“干嘛?”
季鹤白不动声色,紧了紧捆灵锁的细线:“这里不能正常视物,你我不要走散。”
墨明兮的袖子垂下来,盖住了手腕那圈红线,问道:“你为什么抓谢慈安?”
季鹤白道:“他在山洞前鬼鬼祟祟,认出了法阵却佯装不知。见到我走出来,又想骗我救他。”
墨明兮道:“他吃了灵骨的粉末做的药丸,不人不鬼应该很久了。”
季鹤白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旁人救不得。我给过他机会走了,是他自己要撞上来。”
墨明兮一时捋不清头绪,就像他搞不清季鹤白的立场。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是浓重。甚至觉得空气中都要凝结出水滴来,黏在脸上。墨明兮始终离季鹤白只有一步的距离,雾障越来越深,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季鹤白突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在山洞里想杀谢慈安?”
墨明兮觉得他得不到答案,却从善如流:“为什么?”
季鹤白胡说八道:“他不是剑修,真该死啊。”
墨明兮:“……”
季鹤白并非本心道:“大家都做剑修,岂不简单很多?”
墨明兮心里想着那预言里一副灵骨换一缕真传的荒唐事来,颇为厌恶道:“谁爱修谁修,反正我不做剑修。”
那雾气凝出水滴,落在墨明兮手背上。雾中有风却吹不散,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墨明兮取出两块遮面来,分出一块递给季鹤白:“此处雾障似有异香,谨慎为好。”
浓雾翻滚,不见人声。偶然听见一声凄厉鸟鸣从头上飞过,季鹤白紧了紧捆灵锁:“你还看得见吗?”
墨明兮几乎靠着摸索走路,低下头都看不见自己的鞋面,他晃了晃手腕道:“你把这东西解开,我来照亮。”
季鹤白没有理会,抽出壶中日月剑,剑意铮铮剑身便光华大盛:“不用。”
墨明兮看着稍微被照亮的前路,心道:你的爱剑如命呢?
墨明兮在心中损着季鹤白,眼神却认真起来。白雾之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蛰伏其中蠢蠢欲动。他看着从容的季鹤白,一股不安在心中升起,
“啊——”
一声尖叫由远及近,打破了白雾的混沌。
“救,救命啊!救命啊!”
这声音从正前方山下的位置飞快的靠近,不消片刻一个模糊的人形连滚带爬的闯入视野,几乎撞在墨明兮怀里。
借着壶中日月剑的光辉,可以看见一个似乎浑身是血的人,他胸前撕了一道大口子,豁口未见血肉,倒是一缕一缕的线头暴露出来。
他发冠散乱的跌坐在地上,借着光看清了两人,立刻爬起来躲到墨明兮身后:“有有有……有鬼啊!”
墨明兮算不上什么盲目的热心人,但一腔正义倒也不会坐视不管。只是这人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不放,他想说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季鹤白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墨明兮背后拖出来,现在头就放在两人之间的捆灵锁上,有些诙谐。
修真界真是闻所未闻有人大喊有鬼,有怪物有灵兽尚且有可能。此时墨明兮看了一眼这人,又看看眼前的浓雾,未见雾气中再走出什么东西来。
这人眼中惊恐,像是失了智一般:“道道道道,道友,道友!”
季鹤白眼中不屑,厉声问道:“看见什么了?”
“道友,道友前头那村子里,有鬼啊!”
季鹤白懒得和他说无用话,语气不善道:“谁和你是道友。”
那人正了正头冠,哆哆嗦嗦道:“在下永乐宗何晏,见过季掌门。”
墨明兮愣住:永乐宗?他和季鹤白都带着遮面,什么时候永乐宗的人熟悉到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季鹤白了?
见两人不动,何晏哑声道:“你们若不信,往前一看便知。我,我就不奉陪了,还请道友帮忙挡一下。”
何晏说罢拔腿就走,再次被季鹤白拎了回来,冷冷道:“带路。”
三人往欢元岭走去,抬头不见天空,四下只有一柄剑光照亮。何晏不敢走得太远,看见墨明兮手上的捆灵锁,也把自己的手腕伸到季鹤白面前:“要不,把,把我也捆上吧。”
墨明兮:“……”
有何晏一路带着摸索往前,比两人闷头走路好了些。山路慢慢变得平缓,雾气转淡,隐约能看到近处的枯树,和一些凸起的土包。
何晏似乎在提防着远处的什么东西,没看脚下砰的撞上什么,又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他低头一看是块墓碑,吓得在地上爬了两步,撞上季鹤白的视线,是不敢再往两人身后躲闪了。
墨明兮见那坟头飘着两团磷火,心想难到这东西吓得何晏四处逃窜?他凑近石碑去看,不见碑上刻字,倒是上面有几个慌乱的泥手掌印,估计是何晏上山时留下的。这才发现他们几乎走出雾气,能看见远处的土路和枯树后一片坟地。
“这就是你说的鬼?”季鹤白指着眼前的石碑问。
“啊?这……嘿嘿,道友见笑了。”何晏挠了挠头:“但刚才真的很吓人。”
这声音尴尬突兀,在诡异的枯树中回荡。
“何道长!你又被吓到了?”远处一个伛偻的身影朝这边喊,他背着什么重物,压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没有,我……”何晏一回头,身后不见了季鹤白和墨明兮的踪影。
季鹤白拉着墨明兮躲进雾里,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嘘。”
墨明兮甩开他:“干嘛?”
季鹤白点了点远处坟地之间:“你看那边。”
墨明兮看见远处的坟地里,游荡着许多黑影,行尸走肉一般在一个个坟包间徘徊。他们不像是孤魂野鬼,倒向是在找什么东西。
“吃呀,你快吃啊。”
一个尖细的声音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墨明兮早先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只是现在这声调突然变高了些。他循声望去,就在一个颇为完整的坟冢背后,有个妇人正捏着少女的嘴要喂她吃什么东西。
那少女即将心中结莲,到达心动境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是推开那妇人的手,低声哭道:“我,我不吃,我不想吃。”
那妇人捏着她娇小的脸:“你不吃怎么去玉京,旁人可都没你这个福气。我花了多少灵石才买来这么一小块,快给我咽下去。”
她百般抗拒, 浑身颤抖,连连摇头道:“不能的,吃了这个不能的。我不要去玉京,别送我去,别送我去,阿娘,别送我去呜呜呜……”
那两人离这边很近,墨明兮将这话听得清楚,他神情凝重的望着她俩。
那少女越哭越大声,远处坟地的孤魂野鬼听见了,得了方向举着火把长棍朝这边走来,高喊道:“在这里!她在这里!”
坟地里那些人大喝起来,这才发现这坟地蔓延很远,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来埋葬。但四周一呼即应:“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转眼间,一群人已经逼近了那少女的身边,在她面前五步之远围城一个半圆。
火光亮起,墨明兮似乎能看见少女衣服上有些血迹。火光摇曳,照得周围的人影影绰绰。
少女白皙的脸上挂满泪水,手臂上满是伤痕。她挣脱了那妇人的双手,那妇人还想去抓她:“听话,听阿娘的话,我们吃了这药到玉京去好不好?”
少女难以置信的摇头,一步步后退。
那些人盯着她细白的脚,似乎想将她拖走。
“是个美人坯子,搞不好卖的灵石更多。”
“卖了我们去换那长生不老药来,卖了她,卖了她。”
少女忽然不再哭了,她好像明白了这所谓的灵药,这所谓的活下去,都不是为她准备的。
“休想将我送去玉京,休想卖我去做傀儡。”她声音不再颤抖不再求饶,心中结莲,破境只在一瞬。
她灵根优秀,虽是单一灵根也已经与这些人不同。此时心动,霎时整个人的气质便不同起来。
他们不再想着把她变成那傀儡了,开始露出一种贪婪的神色。
人群中有人喊出声:“快!快抓住她!要活的!要她的灵骨!”
周围的人应声而起,那少女不再犹豫,她身形变快,不加修炼的术法甩在身后,在那坟地中周旋。
那些人失了心一般,在她后面猛追,似乎想要将她包围。
少女慌不择路之际,忽然在脑中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往雾里跑。”
她立刻调转方向朝雾里跑来,她越跑越快,竟然与那些人甩开些距离。
“很好。”那温润的声音循循善诱道:“凝神于心,固气丹田,先守灵台,再聚五蕴。浩气于内,以气化金!”
她蓦地停下来,左手为天,右手为地,以掌相合,以灵相育,便按所听到的声音缓缓转动手掌,喃喃道:“浩气于内,以气化金!”
金气以她掌心为沟通,霎时往周身爆裂开来,在她与众人之间裂出一道屏障。
“跑!往雾里跑!别回头!”
她便借这夺目之光为障眼,拼命向雾里跑去。
季鹤白看了看身边,不知何时墨明兮已经解开了捆灵锁。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口中念念有词。他回身朝少女跑远的方向望了一眼,指尖捻诀。
天空一道金雷劈下,劈得四周坟头冒烟,磷火四散。一道道金光如流星坠落,将那群人逼得不敢靠进。
墨明兮微微阖目,他手下并未留情,若还有人往前一步,被这金光劈中,少不得当场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那些人讨不到好处,一步步后退,最终终于放弃,慢慢的退回村子里去了。
墨明兮收了术法,回头差点撞在季鹤白身上:“怎么?”
季鹤白脸上有些疑惑:“你……”
墨明兮笑了笑,把季鹤白那话还给他:“我说过了,我只是灵力恢复得慢,别的都很好。”
季鹤白仔细看着他:“当真?”
墨明兮道:“我墨妙妙天赋异禀!”
“哦。”季鹤白看起来有些不理解,看起来又有些遗憾。
墨明兮懒得理他,换了个方向道:“这边走,何晏往这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