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小护士示意多米可以进去了,多米收回思绪,抓着手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去。
张大夫抬眼间扫视了一下门口踌踌躇躇进来的多米,心中失笑:今天倒是不捂着脸了。
多米迟疑着脚步走近他,他一边给手消毒,边飞快瞥了眼她,随意地问道:“今天牙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多米含糊地说着,还未等张大夫开口,她就劈里啪啦问道:“张大夫,我感觉我这颗牙没救了,补不了了,得根管治疗,你给我开髓呗,开髓得用麻醉。”
她睫羽惊颤,真怕今天一上来就又用电钻来钻自己的牙。
昨晚她查询了好久,感觉自己这牙补的意义不大,都缺失一角了,伤到牙髓了,她越查越觉得自己该接受的是根管治疗而不是补牙。
主要原因是她查到根管治疗会用麻药,不疼。
哪知张大夫听后惊愕脱口而出:“还做什么根管治疗?昨天就给你开髓了啊!”
这下换多米傻眼了,她眼睛都瞪大了,不可置信地说:“那你怎么没给我用麻醉?”昨晚她看到网上说不用麻醉开髓都是勇士,没想到勇士竟然是在自己?!
张大夫神情微滞,手指挠了挠脸颊,嗫嚅着说:“呃,……,我以为你那颗牙已经彻底坏了。”他说得有些许心虚,其实他不爱用麻醉。
多米鼻头一酸,感觉心中充满了委屈,原来昨天那么疼就是在开髓啊。
张大夫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轻描淡写道:“行了,你赶紧躺下来,后头还有好多病人,别耽搁我时间。”
听到这王女士不由分说拉着她躺上了那张椅子,狠狠横了多米一眼,给她递了个眼神,让她安分点。
多米心有余悸地又躺上了那张椅子,安慰自己:不怕,那昨天就是在塞药杀神经了,怪不得后续会疼,那今天抽神经就不会疼了。
可她还是充满忐忑地说:“那等下抽神经不会疼吧?用麻醉不?”
张大夫已经拿起了电钻凑近了多米,瞧见她脸色一白,哆嗦了一下,紧盯着他手里的电钻,开口说:“等下一般是不疼的,要是疼也是一点点罢了,你忍一忍,实在忍不住就示意我,我停下来等你缓一缓再继续。”
听到这,多米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那还能咋地,都已经开髓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她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睛微皱眉头地张开嘴巴。
“滋滋滋”熟悉的电钻声让她头皮发麻,痛感不断加强,多米心里突突突的,她整张脸都皱成了小苦瓜,眼花闪现,王女士在一旁满眼心疼地紧紧握着多米的一只手。
好在很快电钻声就停止了,多米安慰自己,熬过去了。
张大夫拿起拔髓针在灯光下确认了一眼,随后往多米牙齿里拧。
多米只感觉有东西不断往自己牙齿里死命地按,痛感也越来越疼,她疼的眼泪都飙了出来,呜呜咽咽出声,她胡乱挥着手示意停下。要不是被王女士死命按着,她能蹦起来!
等到停下,她有点奔溃地嚷嚷着:“你骗人!疼死了!就不能用麻醉吗?”
多米崩溃的声音让外面等候的人听得心里也跟着忐忑,躁动了起来,几个大妈好奇地起来进去围在了周围,其中一个大妈热心肠开口:“妹妹呦!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这么怕疼?听医生的话,张大夫技术很好的,最有医德了,他说了不疼的。”
她好像也在催眠自己,旁边几个大妈也煞有其是点头。
多米心里恨恨地想:咋滴?我眼泪流着玩的?你搁这追星呢?她默不作声地嘟着嘴巴,脸上泪痕还没干,在灯光下有点儿发光。
张大夫也满脸慈祥,举起刚才的拔髓针给多米解释:“看,这就是你刚才拔下来的牙髓,是不是和头发丝一样细那。”
周围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着她,好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多米眯起眼睛瞥了眼,上面是红色的,粗细和丹丹用来串手串的0.5mm弹力绳一般,她撇下嘴角,她才没心思管这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好了,你快点躺下,还没有抽完呢。”张大夫真是在哄小孩一样,心里微微摇头,现在的小孩真的很怕疼。
多米气鼓鼓地重新躺下,她穷追不舍地问:“能用麻醉不?”
紧接着她就感觉张大夫给她牙齿那浇了点水,他朗声安慰道:“好啦好啦!给你用上麻醉了,这次肯定不疼了。”
多米眼珠子骨碌往上飘,孤疑地感受着嘴里的感觉,没有麻的感觉,也没有麻药的那个苦涩味道,怎么和水一样?她又细细感受了一下,嗯……又好像有点儿苦涩味。
看到张大夫又拿起拔髓针,多米一张脸又重新皱了起来,凄凉地看着他手里的针,不容她多想,历劫又开始了。
“是不是不疼啦,一点感觉都没有啦!”张大夫眼神里都是笑意地给多米说着。
这次确实不疼了,她只感觉到一股力量用劲地按向自己的牙床,她稍微舒展眉毛,脸上也放松了下来。
很快就抽完神经,张大夫拿出聚梭给她牙齿上用劲儿给塞上去,将她的牙齿暂封起来,他悠哉地解释说:“我给你塞紧点,形状都给你塑造得好点。”他边刮了俩下那暂封膏。
旁边的大妈们都称赞起了他,现场一片其乐融融。
他大功告成地退开抽下手套,边洗手边快速交代着:“好啦,你下周末就可以来做牙冠。”
多米起身拿起一旁的镜子往里头一瞅,一坨像口香糖一样的东西糊在她缺了一半的牙上,像发面的面团,表面坑坑坑洼洼的一坨疙瘩,还咯得很,不禁汗颜。
王女士在一旁细细聆听,不断弯腰道谢。
她爬起来,轻吁一口气,熬过去了!朝张大夫颌首道谢后,她迈着不甚轻快的步伐出了诊所。
坐在电动车后座,日头不大,清风拂面,车缓缓行驶在路边树荫下,叶影光线斑驳,争先恐后闪动跳跃在多米的脸上,车子驶过闹市,面包香、烤鸭卤肉香、水果清香……萦绕在鼻尖。不知谁家已经做起了午饭,爆炒辣椒么?让她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她沉默地感受一路上的这一切,阴沉的心情终于豁然开朗。
下午王女士交代多灏他们三去拖地后就火急火燎出门了,陪多米看牙医费了一上午的时间,活追得紧。吃过午饭,他们就开始分工。
多米家挺大的,是一座老厝,金凯霆在这老屋里长大、经历了年少丧父、中年丧母,他是长子,后来兄弟分家,多米的二叔、小叔都分出去了,只有多米家还蜗居在这老宅里头,但是属于多米家的只有三分之一,其他房间都荒废紧闭着。
老宅虽大但破,主打一个冬冷夏热,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水将屋顶的泥土冲刷下来,庭院一片狼藉,该收拾的可一点都不少,那时他们就得拿着刷子蹲地上,慢慢挪动屁股,一块一块砖地刷,手都卡秃噜皮了,经常让多米他们收拾得直不腰。
多米时常怀疑这房子得有百年时间了,毕竟她曾听过她爷爷的弟弟满脸怀念他小的时候在这房子里是如何玩耍的。
今天王女士让他们几个拖地,老规矩,一人负责一个房间,令人头疼的是客厅,客厅的地砖是破烂掉屑、凹凸不平的,所以它被划分为三等分,一人负责一块区域。
在这方面,他们几个可没有手足之情,分得明明白白,有一次王女士多划分了一点给多米,理由是她是女孩,干活比较细致,又说她是姐姐,要让着点弟弟。
多米当场就不干了,开玩笑,她一辈子都比多逸大,难道一辈子都得让着他吗?谁还没小过。
吓得王女士至今不敢再提起什么要让小的这茬,事实证明,早反抗早享受。
多米从小脾气就犟,王女士说多米小的时候喜欢抱着她的小毯子臭着一张粉嘟嘟的脸坐在大门框上,满脸不开心,每天最喜欢的就是睡觉,甭管外头多热闹,打鞭炮都吵不醒她。
每当回忆起那个背对着她,气鼓鼓坐在门框上的小小身影,王女士都会满眼慈爱地捏捏多米的脸蛋,狎昵地说:“我这是给自己生了一只小猪猪。”对此多米没什么感觉,她对她小时候毫无印象。
多灏在外面庭院打水,他戴着耳机在听歌,沉浸式干活。
多米这个时候也走出来,她提着个大红桶站在一旁等,轮到自己后她打着水,这是个水井,得靠手动摇水上来,她的手跟上了锈似的,一卡一顿地摇着杆子,水断断续续地流出来。而她兀自走神,眼神四处飘,视线一定,就看到多灏极其认真地在浸泡着他的玩偶和他的小毯子。
正值烈日,他鼻尖沁汗,正往盆里加入热水、洗涤剂,可以说,他对自己都没这么认真。
“你还加热水啊?”多米微挑眉毛,轻哂道:“胖子和瘦子受得了吗?”
胖子是一只里头塞满了棉花的毛绒小熊娃娃,瘦子是多米小时候穿的背带裤扣在后背的装饰物,俩块布缝合起来的小猫娃娃。
一只是3D的,一只是平面的,所以简单粗暴起名叫“胖子”和“瘦子”,它们都是多米小时候的玩具。多米也不记得这俩名字是谁起的了,小的时候她主要就靠这俩玩具拿捏多灏,指使他帮她干活。
现在这俩娃娃彻底归多灏了,比起多米断舍离的个性,多灏极度恋旧,除了这俩娃娃,和多米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毯子,这里头的“彩虹”毯子就是他从小抱到大的,现在已经破破烂烂了,洗这些东西他都是亲力亲为,特地买了一个脸盆用来洗它们,还得挑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来洗。
多灏动作一顿,茫然抬头,疑惑道:“啊?你说啥?”他甩了甩手上的泡沫,摘掉了一边的耳机。
“我说!你洗个毯子还加热水啊?不怕它们缩水吗?”多米提高音量问道。
多灏手凑到多米这边的水柱下面洗手,他站起来往衣服上抹了抹手,不紧不慢地拿出桶,偏头看了眼多米,“不会,我都这样洗多久了。切!哪像你那被子,八百年不洗,我就出来没见你洗过。”
这要是让王女士看到,又得一人赏一个暴栗,每每想到这茬,王女士就捶胸顿足,同一个错误她犯了俩次。
这俩兄妹一个睡觉离不开毯子,十几年了,毯子都快烂成布条了也不丢,跟宝贝似的供着,起床都得先整整齐齐码好它。
一个何止是睡觉,只要在家没事手上就是抱着自己的毯子,幸亏平时很少有人来家里喝茶,不然看到这场景让人笑掉大牙,虽然也让亲戚朋友撞见过几次,家族里公开的笑话和反面教材。
好在可以换毯子,但是毯子到处丢,天天能听到她问:“我毯子呢?”,“有没有看到我毯子?”,“快帮我找找我的毯子。”……
万幸这样的错误轮到多逸时,王女士幡然醒悟,说什么也不随手丢毯子给孩子玩了。
多米撇撇嘴,仰头斜睨了眼他,“老妈帮我洗了,再说,脏了旧了换条新的不就行了。”她手上动作不停,不知不觉桶里的水已经哗啦溢出来了。
“换了就不是这一条了,我懒得跟你说,行了,你弄完就赶紧让开,我要接水去拖地了,赶紧搞完我要去打游戏了,约了朋友呢。”多灏挥挥手,弯腰一把将多米的桶提开。
多米挪到一旁,看了眼一旁那盆表面都是泡沫的,东西都被掩藏在白色泡沫下面,好奇地问:“你不洗了?”
“消毒啊,让它们泡会,等我打扫完卫生再来洗它们。”多灏重新戴上了耳机,哼哧哼哧地摇着水。
有奔头的活就是充满了干劲。
多米提起水,桶刚离地就重得她立马放下,她嘟起嘴巴,不满地看着前面大门口的台阶,从院子里到客厅要经过好几个台阶。
她深叹一口气,重新屏气蓄力提起桶,走一步停一下地前进着,磨磨蹭蹭到了客厅,环顾了一周客厅,她心里盘算着,客厅搞完,还得拖房间的地,预计需要4桶水,这样折腾的路还得重复4次。
当然,拖完地的水要提去倒掉,也折腾,但是桶里的水相对少了些,她选择性忽略不计。
干活这种事,就是不能太细细品味,否则时间就会变得很漫长,活也变得格外磨人。手上动作是不能停的,脑子是可以放空的,多米选择像多灏那样,戴上耳机边听歌边有条不紊地干活。
正拖着地呢,多逸凑过来打起了商量,“多米,等下干完活你出去买个烧鸡回来吃呗。”他抬手抖了抖胸前被汗水浸湿的衣领。
多米停下动作,手撑着拖把直起腰,“行,嘿嘿嘿,那我再叫个奶茶,等下你记得留意一下。”没谁比多米更懂得举一反三了。
这不,干活更有奔头了。
多米哼哧哼哧干完活,直冲浴室洗头洗澡,他们几个都喜欢干完活后冲凉。
等风风火火搞定出来,马不停蹄就抓起手机看外卖,磨磨唧唧选好喝什么,到了结账这一步,老大难了,她被乱七八糟的优惠方式搞得头晕,低头紧锁眉头,烦躁地嘀咕:“见鬼了,怎么用了优惠券价格反而高了呢?”
研究了好一会,多逸已经洗好澡出来了,她还是没能搞明白,反而越搞越复杂,好的,尝试过后就是放弃,她不假思索将信息甩给丹丹,让购物灵丹帮她下单。
那头的购物灵丹欣然接受任务。多米还没换好衣服出门呢,她就已经甩出下单界面了。
“牛啊!姐妹!”多米打开图片一看,这个结账金额让她望尘莫及,是她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水平,在购物这方面,丹丹天赋异禀,她家里人也是这样,可以称得上一脉相承了。
美滋滋出门买烧鸡,其实店铺就在巷口,三分钟的路程,多米踏出了走红毯的气势,买完烧鸡回来,坐下来吃的那一刻,多米才惊醒过来:不对!
她一整个石化,咋就忘记上午刚弄完牙!
为何幸福总是如履薄冰?
她捂着额头,万分纠结,甚至上网搜查是否可以吃,看着结果她一个飞刀过去给多逸。
多逸抓着鸡腿心虚地撇过头,“看我干嘛?你跟打了鸡血似的搁那干活,我早忘了你刚看完牙。”
“算了。”多米耸下肩膀。
多逸尝试问:“你不吃啦?”
“呵呵,做梦!我用另外一边吃。”多米手疾眼快撕下另外一边鸡腿恶狠狠地啃了一小口,舌尖卷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咀嚼着,气势上相当的地狱恶犬。
多逸扭头继续看着电视,“随便你。”
多米撕扯着鸡腿,天边红霞散金,照耀着客厅也霞光灿烂,墙角的绿苔、刚擦完的红砖地板在落日余晖中愈加鲜艳,她有所感望向屋檐边,心里想着: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忽然多逸蹦出一句,“你作业写了吗?”
原来是她不自觉竟脱口而出,飘飘乎的心稳稳地落下了。
明天就是周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