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陆怿回去北苑清洗更衣后,又来了西苑一趟。
崔月境在房间中陪着姐姐,小心翼翼把药膏涂抹在她受伤的脖颈上。
黑衣人下手狠辣无情,完全就是冲着要她命去的,一夜过去,她脖子上那被掐出的一圈红痕,已经开始转化为淤青。
陆怿走进屋里,崔月境见状,便很识趣的放下药膏,轻轻走了出去。
崔之锦跪坐在榻上,对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脸,神色天真,娇艳烂漫,不见惊惶。
“哥哥。”
陆怿没有吱声,静静走到她身边坐下,修长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原本修长白腻的脖子上隐有淤血的掐痕,眉峰微蹙。
“芝芝,昨夜那个人,有对你说什么吗?”
崔之锦低下了眼,心里回想着昨夜黑衣人对她说的话。
他说,她凭什么叫芝芝?她有什么资格叫芝芝?
他好像很不喜欢自己叫芝芝?
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脸无辜地说着,“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我盛着豆花,他就突然闯进来要掐死我。”
陆怿眉峰蹙起,心里沉了几分。
难道真是冲他来的,连累她无辜遭难吗?可那个人,明明不想杀他。
“我们初来北方,应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小女郎语气落寞,故意凑近他身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胳膊,眨了眨眼,怯生生道:“哥哥,他还会再来吗?”
陆怿不知道怎么回答。
“哥哥,我害怕。”
陆怿心中一动,低眼看着她拉着自己手臂的手,视线又移到了她的脸上。
小女郎仰头看着他,眼角红润,楚楚可怜,最脆弱的脖颈,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眼底,掐痕尤其触目惊心。
陆怿心口蓦地一疼,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安抚着。
那黑衣人身份不明,不知逃去何处,难保之后不会再出现,若他再趁自己不在,来伤害芝芝怎么办?
她还这么小,这么脆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遭了毒手。
他不能再让妹妹陷入危险之中了。
“那就搬去北苑,跟我一起住吧。”
*
听说陆怿要带妹妹去北苑同住,崔季琰第一个不答应。
“他纯纯就是见色起意,打着认妹妹的旗号对阿锦图谋不轨,如今还要把人带走同居,还不愿意给名分,父兄怎能如此作践妹妹?”
“前有狼后有虎,你我都是文弱书生,若再有人上门下杀手,我们要怎么办?”崔伯玉说完,又话锋一转,低声提醒道:“何况,就阿锦生母的身份,也是忌讳。”
崔季琰气的发抖,不认继母身份,就能把阿锦随意送给权贵吗?
“兄长怎能如此不顾人伦亲情,此举与禽兽何异?”
就在父子三人激烈争执时,崔之锦徐徐走到屋外,敲了敲门。
屋中争执声音平息。
崔之锦推门走了进来,平静道:“阿父阿兄别再争执了,我愿意跟陆公子去。”
“阿锦。”崔季琰蹙眉,“他表面正经,实则不是好人,对你没安好心。”
崔之锦淡笑,摇了摇头,“我们结交陆公子,不就是为了靠他的关系在北方站稳跟脚吗?如果什么都不愿意付出,人家凭什么帮我们?”
崔氏父子陷入了沉默。
崔季琰蹙眉道:“可是妹妹,若去跟他同住,你的名声就毁了啊!”
崔之锦不以为意,目光扫了父亲和长兄一眼,语带讽刺,“父兄不就是想让我攀高枝儿吗?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为何要拒绝?”
崔氏父子面色微窘。
她继续道:“陆公子先前说会向朝廷举荐父兄,可至今没有收到朝廷的回复,父兄前程没有着落,我们现在不能得罪他,阿兄若真为我不平,就更该努力上进,出人头地。”
崔季琰双拳握的咯咯响,却又无能的松开。
他们这些南来客卿,需要刺史统一上报朝廷,可太原王对阿锦虎视眈眈,肯定不会帮他们上报。
他们想在北朝出头,现在只能靠陆怿,他们一家的前程都在陆怿手里。
没想到最后,他们还是要靠卖女儿来为自己换前程。
崔之锦脸色淡然,一字一句,目光坚定,“我永远记着自己的身份,无论我做谁的妹妹,我都始终是崔氏的女儿。”
*
北苑是特别为陆怿翻修过的,宽敞明亮,古朴雅致,一应规格陈设,与他在京师的住所不相上下。
崔之锦走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目光四下观望着,院中翠竹成荫,松柏苍劲,清净幽深,东北角的院墙下,还有一株繁花落尽的桃树。
娄安领她来到了北苑新收拾出来的房间。
陆怿住在上房,中间为大厅堂,东西厢房与正屋打通,东边做了书房,西边用来陈放一些器物,两侧有耳房,娄安来洛阳时,偶尔会住在东耳房。
西边的厢房,被临时隔开,收拾出来给她住,屋中陈设简单,床榻上换了崭新的香缎床褥,轻罗帐幔,屋中还置有书案、长榻、屏风。
打开窗户,正对着远处院墙下的那株桃花树,只是落花如尘,芳菲已尽了。
“女郎看看,还缺什么吗?”
娄安把她的包裹放下,给她铺了铺坐榻,询问着。
崔之锦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谢谢娄大哥。”
“你可不能这样叫我。”娄安看了她一眼,戏谑一笑,提醒道:“你现在是大小姐,是主子,公子才是你哥哥,叫我娄安就行。”
崔之锦笑了笑,问他,“娄护卫似乎跟在哥哥身边很久了?”
“嗯,五六年了。”
“没有官职吗?”
娄安解释道:“我本是六镇边境的军户,阿爷在征讨柔然时战死,是太师把我从战场上捡了回去,官身是太师府头等护卫。”
崔之锦若有所思,北方六镇的军户之家,世代为兵,父子相承,身份卑贱。
他能上京城,在太师府领个头等护卫的职务,已经远胜去战场上做个无名小卒了。
娄安顿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我是在大小姐遇刺那年,被太师带到公子身边的。”
崔之锦回神,脸色意外地看着他。
“公子大受打击,自此不能提刀,我才成了他的近侍护卫。”
崔之锦心中一动,陆怿是因为陆沅芷之死受了刺激,才弃武吗?可是——
“那天晚上他明明……”
能用刀啊。
娄安默了一下,认真提醒她,“所以,公子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希望你也能真心待公子。”
崔之锦怔了一怔。
娄安退了出去,顺便把门给她关上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崔之锦收拾着包裹,把丝线和编了一半的绒花都取了出来,摆到了榻上的香木几案上。
她整理着丝线,眉间微蹙。
卢夫人的单子需要的丝线马上就不够了,这两天,她必须想办法出门一趟,尽快买到丝线。
*
夕阳西下。
娄安跟陆怿在屋里商议着兵防之事。
“长史已经调兵潜伏在宝光寺周围,只要那刺客敢出现,就一定能将他拿下。”
陆怿眸色沉沉,冷声吩咐,“留活口。”
那一夜回来后,他心里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个黑衣人不是纯粹为了杀人而来,他想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思虑一起,心口又开始隐隐做痛,陆怿眉峰微蹙,手指捂上胸口。
娄安看着案上的安神药,摸了摸碗边道:“我去把药给公子热一热。”
“不必了。”
陆怿若无其事地端起药,一饮而尽,闭目养神,片刻后,心跳慢慢平复。
“她睡了吗?”
陆怿睁开眼,忽然问。
“嗯?”娄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陆怿问的是西厢房的小女郎时,看了看窗外已经黑透的天,回道:“应该睡了吧。”
陆怿静了片刻,起身往西厢房走去。
*
西厢里,一灯如豆静静燃烧着,光线稀微。
陆怿透过门缝,看到窗前长榻上,小女郎伏案而眠。
娄安蹙眉道:“床铺都收拾好了,怎么趴在案上睡了。”
陆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门,走进了屋里。
她没有关窗,虽已是夏月,夜里还是难免风凉。
崔之锦整个缩成一团,蜷在榻上,胳膊下压着散落一案的半成品绒花和各色丝线。
“芝芝。”
陆怿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温和。
榻上的小人儿一动不动。
陆怿俯身,手臂轻轻穿过她的腿间和腰背,把人抱了起来。
她的身子很轻、很软,他小心翼翼的,唯恐手臂会把她咯疼了。
小女郎睡得昏沉,被抱起后,脸颊上还粘着几根彩色丝线。
陆怿抱着她来到床边,弯腰把她放到了床上。
半梦半醒之际,熟悉的怀抱,似乎唤起了小女郎什么记忆,软软的脸颊往他胸口蹭了蹭,手臂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脖子,往那温暖的怀抱钻。
陆怿心上一颤,猝不及防的就被她拉倒在了床上。
小女郎柔软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轻罗香幔随着二人倒下的痕迹滑下,将他们笼入帐中。
昏暗的烛火下,帐幔上,勾勒出两道搂抱在一起的重叠身影。
陆怿被她抱的紧,搂在她肩背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抽回,另一只手臂只能半撑在她身侧。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低眼看着身下缓缓睁开眼睛的小女郎。
崔之锦睡眼朦胧,语调酥软缠绵,带着天真而纯粹的欢喜,对他轻唤了一声——
“陆侍中。”
陆怿懵逼脸:她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挂个预收:【长安县主】
先天二年,七月政变,太平公主自尽。
右金吾卫将军裴晏初,奉皇帝命,赐死公主党羽。
李元仪一生骄傲,临死前唯一一次低头,却是求裴晏初奏请天子,勿以她之罪孽,迁怒由她编纂整理的上官婉儿集,保全这位才女遗作。
雀扇脱手,金簪委地。
裴宴初看她饮下鸩酒,从容赴死,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禁军包围县主府的情景。
他用剑锋挑起她的衣裙,递到屏风后——
“县主,穿件儿衣服吧。”
李元仪抬手,捏住了他的剑锋。
后来,便将这把宝剑,收入了自己鞘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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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