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公一边给今上擦眼泪,一边诚心诚意地哄劝着,“今上,不哭了不哭了,今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奴知道这属于难能可贵的父子情深,可是,若是被心怀叵测的外人听去了会大做文章,会传流言说王上弑君未遂诸如此类等等,那样王上就会陷入有口难辩的困境,请今上以大局为重,今上不哭不哭了。”
今上情不自禁,难以自持,依旧不顾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厉害,“……最是禁锢帝王家……悲欢喜怒不自由……来生惟愿入农家,父慈子孝乐融融……”
文公公劝不好今上,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最后抱住今上,哭作一团,不过,他们都尽量压抑着哭声,不想被别人听见。
赫连晔长身伫立着,抱臂,冷眼旁观,直到今上和文公公都缓和了许多,只是无声流泪,他才轻然嗤笑了声。
“啧,当年,我不是没死成吗?那个破盒子不是也没有装成我的头发吗?你们何必哭哭啼啼?果然,人老了极易多愁善感,悲春伤秋。”
闻言,今上霎时哭不下去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冷声叱骂,“不孝子,孽子……你装人装久点有何不好?”
赫连晔无所谓地挑眉一笑,懒得呛声。
文公公赶紧打圆场,“靖王,今上这不是后怕吗?当年,靖王若是有个好歹,今上可怎么活下去?”
“后怕!?后怕管什么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赫连晔天生冷心冷情,无法与今上和文公公感同身受。
“朕乏了,靖王告退吧!”今上疲倦地挥挥手,赫连晔现在离开刚刚好,趁着没有败光了父子久别重逢的亲近感,今上了然,他命不好,享受不了太多的父子天伦之乐。
赫连晔微微颔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笑着提醒,“我走了后,你们别再偷偷哭了,不然,食盒里的好吃的都白白馊了,白白扔了一个无辜的食盒。”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今上虽然不是马上皇帝,但也是一条硬汉,很少落泪。
当年,还是太子的今上在大婚前夜得知,他的太子妃钟离铃早已心有所属,甚至,已然不是完璧之身,嫁入天家只是为了保全父兄的高官厚禄。
先帝闻讯,连夜微服出宫驾临太子府,父子俩站在藏书楼上久久无语,最后先帝简单询问,“还娶吗?”
今上俯瞰着张灯结彩的太子府,神色不悲不喜,“娶!”
婚后,已然怀孕的钟离铃偷偷写情书,送出宫前总是先落到了今上的手里,他像批阅奏折一般看上一遍,便放了行,只有淡淡的伤感,从无一滴眼泪。
后来,钟离铃走了,今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国丧期间,他每天处理政务至凌晨。
就是如此勤政,如此冷情的今上,今天的泪点特别,特别低,这不,听了赫连晔的话又落泪了,只因赫连晔这句“我走了后”,特别像是遗书的开头。
一腔的悲戚正要化为泪如雨下时,今上在听了赫连晔后面的话,瞬间刹收,怒上心头,“不孝子,孽子……”
说着话,今上抓住食盒的提梁就要丢出去砸人,赫连晔也不回头,低笑了声,提步而去。
文公公不怕死地抱住了食盒,劝道:“今上,靖王未成家前还是个孩子,今上是一国之君,何必与一个孩子置气?”
今上使劲儿拽了拽,因为没有文公公的力气大,所以没有夺下来食盒,他松了手,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也是因为赫连晔不在了,他的战斗力随之也不复存在。
“今上歇歇,老奴帮今上打开食盒看看。”说着话,文公公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样样地拿出来,摆在今上的面前,忍不住叨叨。
“今上,你看靖王很用心嘛,他特意写了每样食物的字条,这是……压缩饼干,这是罐头牛肉,这是罐头带鱼,还有三种馅儿的饺子,羊肉胡萝卜馅儿,虾仁玉米馅儿,鸡蛋豆腐馅儿,每种馅儿的饺子只有三个,还有一碟土豆炖牛腩,一碟肉末炒豌豆。”
“哼,不过是些平常之物,谁稀罕呀?”今上恢复常态后,又嘴硬的不行。
“今上,老奴听说越是平常之物越难烹饪得美味……”文公公话未说完,一阵风穿过纱窗掠入室内,掠过这些食物,轻然吹向今上。
正打算去打个盹儿的今上一下就歇了念头,因为好多种不可言说的香味漫入鼻端,沁入心脾。
今上马上坐直了,捉了银筷,夹起一个鸡蛋豆腐馅儿的饺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后,脸上的不屑之色被陶醉享受取代,迫不及待地把剩下的大半个饺子送入嘴里,接着又吃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今上!?”文公公看得目瞪口呆,今上不是说都是些平常之物吗?不是说不稀罕吗?这,这金口玉言还没凉透呢!
重点是,这饺子有这么好吃吗?
“文公公……赏!”今上被文公公看得有些不自在,寻思着幸亏先前文公公抱住了食盒,不然,食盒砸不到赫连晔,砸到了门上,落到了地上,食盒里的东西都被糟蹋了。
文公公低眉顺眼,看着面前食碟里的这个鸡蛋豆腐馅儿的饺子,但觉这个元宝状的饺子挺好看的,但是好看不等于好吃,既然今上赏给他吃,不管好吃还是难吃,他都得吃下去。
等到文公公吃了这个饺子,一张老脸顿时舒展开了,还忍不住砸吧砸吧嘴,“香,太香了,皮薄馅儿大,香软又爽口,老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吃了这个饺子,老奴但觉死而无憾,不,老奴但觉还想再活几十年。”
“是啊,朕但觉人生苦短,美食不可辜负,还想活上一百年。”今上颇有同感。
没多久,满满当当一食盒的东西都被今上和文公公吃光了,今上抚摸着赫连晔送的砚盒,渐渐,双眼忍不住腾起雾气。
文公公看在眼里,笑着劝慰,“今上,靖王不愧是天潢贵胄中的俊彦翘楚,想当年,靖王只有十二岁,在北疆暴乱国难当头之际,靖王小小年纪就挂帅出征,捷报频传,很快平定了北疆之乱,凯旋归朝后便被今上钦封为靖王,老奴每每想起,如在昨朝。”
“呵,那小子惯来胸有城府,那么小的年纪却能不动声色地安排身后事,如此举重若轻,朕有此一子,平生无憾。”今上一脸欣慰知足。
看着今上对砚匣爱不释手,文公公甚为感动,“今上,老奴斗胆猜测一下,当年出征北疆时,以及随后的十三年里,老奴猜测靖王每每思念今上时,定然便独自默默地抚摸着这个砚匣,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如此精致的包浆。”
今上听完,赞同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端砚放入砚匣中,继续抚摸着砚匣,双眼里满是浓稠的慈爱。
文公公乐见这对父子俩相处融洽,笑道:“老奴看啊,靖王和今上都是一样的脾性,含蓄深沉,都是专情又深情的人。”
这样人品无瑕的人为君王,是国之幸,百姓之幸,为人夫君是那女子之幸。
不说这边今上和文公公如何相谈甚欢,只说赫连晔离开御书房后,没走出多远,得到侍卫的禀报,此时,赫连璋在乾裕殿的正门外长跪不起。
闻讯,赫连晔扯了扯唇角,决定不走正门,从侧门离开乾裕殿,低调离开雁云宫,下山。
接到太监通报后,今上犹豫片刻,宣赫连璋进来。
赫连璋来到书房,恭恭敬敬地给今上叩头请安,今上笑着吩咐免礼平身,让赫连璋坐着说话。
赫连璋口是心非,说着各种嘘寒问暖的话,悄悄地观察今上的脸色,发现今上双眼红肿,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今上怎么了。
聊了半盏茶的功夫,赫连璋转入正题,“父皇,母妃的事情,父皇可有听闻?”
今上点点头,脸一沉,直接掐灭了赫连璋的希望,“璋儿,你过来请安就请安,莫要为娴妃求情,因为那场人为疫祸,她难逃罪责!”
温太后把人禁了足,不管有没有道理,今上也无条件地站在温太后那边,老人家上了岁数,只有心气顺了才能多活几年。
赫连璋赶紧离座,跪下,“父皇,孩儿不敢求情,孩儿只想求父皇允准,孩儿想去看望母妃。”
“准!”今上挥挥手,“人之常情,去吧去吧!”
赫连璋叩头后告退,来到了漱翠苑,楚鸿袖高兴坏了,赶忙起身往外走,“璋儿,你来了,今上在后面吗?”
赫连璋大大咧咧往藤椅上一趟,抬腿,双脚放在茶几上,“母妃,父皇没来。”
楚鸿袖一脸失望地折回来,看着赫连璋就来气,“你怎么和今上说的?是不是说错了话?把今上气着了?”
赫连璋招招手,侍立的宫女赶紧上前,一边一个跪下,给赫连璋捶腿。
赫连璋享受的不行,两只手在宫女的脸上,身上捏着,揉着。
这两个宫女显然早已习惯了,表情非常享受,还一个劲儿地给赫连璋抛媚眼,惹得赫连璋嘿嘿直笑,干脆左拥右抱,甚至,扯开了她们的腰带。
楚鸿袖当然清楚赫连璋尤为好色,没好气道:“忍不住就去内室!”
赫连璋哈哈大笑,搂着两个宫女去了里面,很快,淫言浪语不断,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