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昭的恭维,洪晨雨也许听懂了,也许没有。
他只是轻笑一声,像是有被取悦到,“喜欢的话,欢迎常来,我可以不收钱。”
洪晨雨盯着面前的筑基期修士。
这个馒头太弱了,所以他不会隐藏气息,全身散发着洪晨雨最讨厌的、修士的味道。
但风满楼是自己最喜欢的馒头,周延昭是风满楼的朋友,会夸自己酿的酒好喝,还是个爱父母的好孩子。
洪晨雨决定稍微不那么讨厌周延昭,甚至愿意将他当作客人欢迎。
周延昭哪还敢再喝洪晨雨的酒?连称“不了”,又道,“再说我母亲吧,她是聪慧的女子,极得师祖青睐,偏生死在进阶时,又被我师叔勾结外人夺了家业!”
青年人说起心中陈伤,愈发咬紧牙关,“那群外来修士我了解不深,但我确定他们与我师叔近期还有首尾,一定在筹谋什么,母亲的死也不是意外,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关系!”
积压日久的恨意一朝倾诉,周延昭感觉压在身上的大石被卸去,浑身轻松,又挥拳锤向胸口,疼痛让他确定自己还醒着,没有再身处幻觉之中。
这几天又是逃命又是被恐吓,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周延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累极了,得缓缓。
狂澜生适时在周延昭休息时打破沉默:
“怪不得周菱夫人喜欢收集酒具,原是因为她有如此雅趣,令堂若还在世,或许能与小雨儿成为忘年交。”
言毕,狂澜生手中出现个拳头大小的陶笛,“斯人已逝,谈友情很难,它倒可以替令堂见一见小雨儿还有你。”
周延昭接过,确认陶笛上印“周菱”二字的印记,不由得讶然,“您居然还认识我母亲吗?”
天音阁不过末流魔修门派,只配与同样弱鸡的法门寺掰手腕,他母亲周菱是天音阁的前任阁主,冲击出窍期失败,去世多年了,狂澜生怎么会有她赠送的礼物,又怎么能一个照面就认出他是周菱的儿子?
狂澜生不答,收回陶笛,并未有物归原主的意思,表情似笑非笑。
周延昭愈发觉得年轻强大的少主深不可测。
而后,狂澜生将视线转向酒肆门口,看上去是磋磨够周延昭了,要换个人欺负。
他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与质问无关的文质彬彬,但绝对能让摸鱼的假和尚不敢摸鱼:
“我说谢兄,你假装呛水,在酒肆门口躲清闲,没事。
但你摆了满地的树枝石子在人家酒肆门口,就为了算梅花易数,将地面弄得一塌糊涂,这像话吗?
要是拿不出交代,我倒是不能说什么,小雨儿可不放过你。”
“交代有,请老师放心。”被大太监点名的小太监腿脚利落,抱着个卷轴小跑回酒肆大堂里。
“老师您是知道的,师兄比我强,比我在苍嘉城待得久,他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们都知道的他知道得比我全。
于是小的就用石子、树枝等,起卦梅花易数,找到一件师兄不知道的事,聊以补充。”
狂澜生赞许地点点头。
谢长安倒是知趣,夸了周延昭还不忘识时务地根据修为自认周延昭的师弟,更是巧妙向“前辈”展示了长处。
周延昭却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对谢长安怒目而视,拳头捏得“格格”响,“你没喝洪掌柜的酒?!”
洪晨雨的酒后劲极大,他作为筑基期都险些醉酒出丑,练气一层的谢长安喝了,绝不能还有力气清醒着卜算。
谢长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强劝不饮突吉罗,若饮犯堕。”
周延昭懂了,感情出丑的只有他自己!
怪不得这人能被和尚抓去出家,天生就是个油滑黑心的,该吃那碗斋饭!
谢长安像是没注意到周延昭的愤怒,只是举起手中泛黄的卷轴,“我算出这幅家中祖传的画与苍嘉城诸事有关,师兄你要不也瞅两眼?”
“谁稀罕你的画。”周延昭冷哼一声,拍桌就走,“蹲在路上画了半天梅花易数,完事后扫地了吗?喷门板上的血污清理了吗?追杀我们的邪祟尸骸收拾了吗?”
谢长安缩了缩脖子,明示他没有。
周延昭见状,心中已了然,“懒得你,我去收拾就是。”
洪晨雨家有井,但周延昭出于避嫌不敢去后院,兀自去沧澜江边打了水,开始清洗酒肆门板上的血污。
他走了,自然看不见画上的内容,以至于他错过了将某个重量级真相说出口的机会,也保住了性命。
见周延昭离开,谢长安才对申无命打开卷轴,“老师,洪掌柜,请看画。”
昏暗的烛火里,卷轴铺陈,展示着其中装裱的人物画,画纸年代久远,原本雪白的宣纸泛黄严重,好在图案尚且清晰。
说人物画也不准确,仔细看就能发现,画中“人”其实是尊不知名材质的人身蛇尾石像。
石像身披长袍,面目模糊,只能隐约看清腮边两行清泪,写意的上半身不辨男女,黑色的蛇尾盘踞着,周身亦爬满黑蛇,双手捧着扭曲成“∞”字形状的衔尾蛇置于胸口,置身在大片磷白骨色的火焰中。
画面的色调除了火焰的白、石像的黑,唯有每只蛇瞳都被点上金粉,成为黑白画面里唯一的彩色。
……
洪晨雨拎着食盒走出酒肆时,门口的青石板被洗涮得发亮,空气里没有一丝血腥气味残留,至于邪祟的尸体……消失了,但不可能是被周延昭收殓的。
周延昭还抱着扫把杵在门口。
他感知到洪晨雨,赔上有些勉强的表情,“洪掌柜见笑,我现有些头晕,站一会。”
洪晨雨亦说明自己的来意,“馒头哥哥和谢公子看完那幅画,又开始讨论旁的事,什么购买笔墨和糕点、什么闲暇时要去发掘出那副古画的地方查看,我听不懂,也不应该插嘴,就出来了。”
其实是洪晨雨确定他得到的情报已经足够,不准备在大堂多浪费时间,找周延昭另有要事。
神有私心,有占有欲。
风满楼出门后,洪晨雨尚且会用风满楼的衣物筑巢欺骗自己,偏偏这天夜里,风满楼明明就在自己身旁,却还是终止了亲热,甚至和两颗劣质含糖馒头说了很久的话。
洪晨雨再三告诫自己,馒头在被转化成神族之前,依旧要过属于馒头的生活,要工作,要交友,要和其它馒头互帮互助。
但祂亲眼旁观这一切的时候,内心还是变得不再平静,甚至有些愤怒。
再在大堂里待下去,祂会克制不住自己,会将占据风满楼时间的劣质含糖馒头杀死。
“辛苦你了。”洪晨雨从食盒里捧出满当当的酒碗给周延昭,察觉对方的表情瞬间扭曲如同见鬼,又解释道,“清水。”
周延昭接过碗,浅啄水面,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才将清水一饮而尽。
甘美的清水来得及时,不仅解酒,也让周延昭产生了身上暗伤都被治愈的错觉。
“不能喝酒就不喝。”洪晨雨看周延昭状态不错,拍拍他的肩膀,“你是馒头哥哥的朋友兼弟子,我略微照顾下,应该的。”
洪晨雨知道,周延昭看见过“真实”,酒中药剂对他的转化确实成功了。
这碗水,能终止转化并消解转化的副作用,顺便让周延昭恢复健康的身体。
不过是普通的含糖馒头,要升格成神族的一员?他不配。
与生长的小世界同归于灰烬,是最适合馒头的结局。某个孩子告诉洪晨雨的。
祂们的话,洪晨雨不觉得有道理,也不觉得没道理,但那是洪晨雨即使失去大部分记忆、骨子里依旧深爱的孩子所秉持的理念,洪晨雨可以接受。
新研制的药剂副作用少、见效慢,能让受试者对身份的转化有一个良好的接受过程,下次用在馒头哥哥身上,希望第两千七百五十六次转化可以成功。
洪晨雨纯良外表下包含恐怖的想法,周延昭并不得而知。
他端着空碗,看洪晨雨的神情愈发复杂,想起自己听说的另一桩传闻。
少主是有未婚夫的。
魔尊手段残忍,对孩子的家教也极其严苛,除了灵宗的小祖宗,少主从未有任何暧昧对象。
周延昭忽然觉得,把自己当做“少主的另一半”的洪晨雨,好可怜。
“你……”
知道他有未婚夫吗?
替少主与修真界道友应酬,都是那位的责任,轮不到你。
灵宗与极乐宫一般,皆是江北魔修门派中的巨擘,其弟子甚少入世,极其神秘,小祖宗的性情如何,周延昭并不曾听闻。
可周延昭是魔修,小祖宗也是魔修,所以周延昭推己及人,确信那位但凡对少主还有真情——甚至无需真情,只要骨子里带点男人的胜负欲。
不管脾气多好的修士,都不可能与洪晨雨和睦相处。
新的陶笛出现在周延昭手中,郑重其事地交给洪晨雨:
“拿着,我若能拿回拿回母亲的祖业,往后有难处就去苍嘉城找我,此身绵薄之力,助你开始新的人生却也足够。”
……
强劝不饮突吉罗,若饮犯堕:出自《新篡续藏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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