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童年时期加入过那种手工制作小组吗?我小学时加入过。”
“其实我一直……我有跟你说过吗?协调性方面有点问题,手工自然也称不上擅长。但我那时为了让我母亲脸上沾光,一直都学得很努力。于是之后理所当然地在全班变废为宝制作中得了第一,之后就进入了学校小队,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那段日子其实还挺开心的,也算是让我每天下午都能有一段清闲的时光了。我们当时七八个人,打算做一辆红色的小车,能真正让人坐进去的那种。当时大家相互讨论着到时候谁先试坐,我在一旁小声说我这么胖就不坐了,却被一个女生给一把揽住了胳膊,她说我们是一个集体的人,我当然也要坐,我不行那这作品就不算成功。然后大家也接二连三地附和,说我们是一个集体。”
“我不知你是否有过这种感觉,但那一刻我觉得,我找到家了。我甚至觉得我的出生就是为了做这么一辆红色的小车。”
“之后嘛,就是团队合作的环节了。大家分配着任务,采集各种部件,提着关于车型,结构的想法。其实大多时候我插不上话,我并不是那么擅长诉说,别人一对我的建议有所质疑,我就容易哑口无言。在过去因为我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所以跟我合作的人从来都是顺着我来。但这里不一样,在这……我算不上什么。”
“后来哪怕是我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名为气氛的存在,我开始变得没用了,在别人眼里的没用。那天我耷拉着脑袋回家,却在公园里溜达了一圈后遇到了我们的指导老师。”
“我本想逃跑,却被她给叫住。她塞给了我一颗糖,说她一直在听着我的想法,只要我努力练习,未来也一定可以变得让大家信服。只要勇敢点就好了,她对我说,只要勇敢点就好。我那天把糖塞进嘴里,第一次……发现原来晚霞也可以那么甜。”
“我从来都会在老师这词前面加一个姓。但我那天突然想,如果一生只能有一个老师的话,那我会想让她来当,毕竟她还曾夸过我漂亮。”
“之后属于我的机会终于到来,在大家对着轮子的结构一筹莫展之时唯独我想到了一个解法。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改变,低估了我在大家眼里已经变得有多有讨厌。那两三个富有个性的领头者一直抢话噎我,我原本准备好的讲解在他们的伶牙俐齿间被撕裂粉碎。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确实是我的问题,这个方案确实无法执行。他们是对的,而我错了。”
“于是人们继续思考原来的难题,而我选择不再发言。两周后大家才终于取得成果,而那方案本质上与我之前提出的方案并无区别。”
“当我拿着自己的图纸去质问他们的时候却只遭到一顿蔑视,他们连我的图都不会认真去看。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了我……我可能永远不会坐进那辆车里,我是被那辆车碾在地上的老鼠的身体里的那只还未完全消化掉的蟑螂。但蟑螂也会有想飞的梦想,于是那天我冲破胃壁飞了出去。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四散,我倒在地上看见了老师那失望的眼,就好像我才是引起混乱的那个人一样。”
“第二天下午当我带着道歉的零食,来到那个空教室的时候,我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学校的保洁员跟我说他们这周换了地点,难道没有通知我?我拿出手机想给大家发简讯,才发现已经发不出去。”
“我那时年纪还小,却朦胧地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我想,这或许会是我一生的一个引。”
“等等,请稍微等等。”坐在写字椅上的男人停下手中记录的笔,他将自己先前的记录反复翻阅,然后合上笔盖,本子。他将双手握住,抬头,低眉,露出微笑,“杜芢女士,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说吧。”
“你的这段故事其实并未发生过吧?”
“是的。”
“你是在拿它比喻一些其他的事吗?”
“也可以这么说。”
“那关于它的真相,你是没有办法说的,是吗?”
“这个是说不了的。”杜芢望着窗外的晚霞,想着沈万华与林夕,“我永远不会说。”
“没关系的,或许,等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等你更信任我了之后,你也可能会有想说的那一天。”咨询师微笑着望着杜芢那并没有看向他的双眼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低头将手上的文件整理整齐,杜芢知道这是他催人走之前的预热。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在杜芢眼里是一种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那么,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短信联系,下周再约。”咨询师又抬起头,开始了那模式化的笑容,“另外,之前跟你说的你有去了解吗?关于阿斯伯格综合征,我认为你孩童时期的表现很符合……”
“我本来就了解。”杜芢低头,解锁手机,“但对我而言,要不要那个确切的答案,已经意义不大了。”
“有意义的,无论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自己都不算晚。”咨询师说着,递给了杜芢一张卡片,“这几个地址都可以做诊断,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谢谢,我会考虑的。”杜芢接过那张名片,模仿了一个咨询师平日里来的笑容。
在走出大门后她就把那张名片给丢进了垃圾桶。
她的时间太紧,没空为自己负责。
她的大脑和别人不一样,这一点她自小就懂。
那不重要,眼下的事情才重要。
信息那一栏又被母亲狂轰乱炸,质问她为什么辞去了她为她找的为联脑游戏提供技术支持的正经工作?谩骂她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开始心不在焉了,这大半年则更像变了个人。说完又开始打感情牌,问杜芢以后怎么办,要吃一辈子美梦装置的老本吗?她教育的孩子就这样停留在这里成为废人?闭门不出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
那别人会怎么看她,看她妈妈?
放在过去这绝对是个足够有杀伤力的武器,足以让杜芢对她言听计从。但现在不同了,过去被放在母亲身上的某种事物被微妙地转移,现在她所甘之若饴的是另一片土地。于是她忽略母亲的信息继续向下翻,翻到了林夕的对话框那里,那个总喜欢揽着她胳膊的女孩。
她曾经嫉妒过她,也跟她好过一段时间,她不知道如果一个人会拉着你逛街,送你公仔作为礼物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而现在就连朋友,也随着她与沈万华一行人的闹掰而一并失去。
她点开林夕的头像,点进去,还能看见她的状态,能回话,她没把自己拉黑,很好。杜芢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这是她今天第二十遍重复这个动作,她这半年来每天都要重复至少二十遍这个动作。
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能靠这样的动作,以及不断循环的一个思维过程来求得一点安心。
他们赶走了杜芢,抛弃了杜芢,却给她留下了这样一个窗口。
林夕现在不会回消息,但杜芢知道她要做出什么能让她不得不回。他们瞧不起她,不在乎她,没关系。只要她能做出他们都做不成的事,那么这一切痛苦都能够得到了结。
杜芢给自己的任务是解决时间性上的难题,梦境扩展装置的最终目标就是把一天过成十年,而现在问题在于一天依旧只是一天。理论只建立了一部分,实践依旧困难。沈教授,不,老师,她说这会是一场持久战,解决这个问题至少需要五年。
那么杜芢就偏偏要在五年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她要比他们所有人都强,证明她比他们都聪明。她是正确的,而他们错了。
她必须正确,而他们必须错。
她要带着研究成果回去,让大家刮目相看,让他们承认赶走杜芢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失误,值得悔恨终生。
理论越探索越深邃,她越研究越觉紧迫,没有精力再去做其他的事。于是她辞去工作,卖掉了美梦装置的技术,决定去打持久战。母亲要求她回家接受治疗,尽快恢复工作,而她打算换个地方租房,彻底远离这些嘈杂的声响。
她关闭手机,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今天也得继续收拾东西才行。她快步路过一家奶茶店,又突兀地放缓脚步,顿了顿,停住,回头。
她看见了一个好似见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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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芢突然很好奇有没有相关的数据统计,一个人在一座城里遇见一个陌生人两次的概率有多大。但深入思考后又觉滑稽,这里是市中心,人流量大到她恐怕与整座城十分之一的人都已擦肩而过过一次。但一个扫着落叶的路人或是吵闹的孩童哪怕遇见十次也不会使她在意,很多时候并非缘分有多神秘,只是她记住了而已。
但她又没有那么清晰地记住她的脸,她看人不看脸,几年下来记不住大部分同学的脸也是她常为人诟病的一点。
能使她记住的是其他一些事物,背包的图案、发型、发梢末尾这过了一年多还不换的颜色、驼背的角度。或者抛开这些,这更类似于一种动物本能的辨味,使得她能认出这是之前跟在借火小团体身后的那个女孩。
她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手里的饮料喝完了也没丢,时不时紧张地向店内望几眼,似乎是担心他们会赶闲人。她今天没再跟谁一起行动,很难说是小团体抛弃了她还是她自己选择醒悟。
杜芢想起自己之前恶毒地期盼这孩子不要快乐,现在期望似乎实现了,感觉却并不好。
因为杜芢在那之后自己也落入了集体的漩涡之中,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谓的特立独行本质上也只是无人在意,也体会到了得到又失去后所烙下的伤口会有多痛,痛到她一生都无法逃离。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之前看不起这孩子所得到的报应。
就像在站在岸上嘲笑船里的水手都是傻子,结果十年后自己也流落荒岛了,转头一看隔壁生着火的唯一人类就是自己曾嘲笑的那人,相视无言也不至于,只是巴不得跳回海里去。
负罪感或许也称不上,但杜芢微妙地理解了积德的含义。如果她是个混迹江湖的风流女子,敢染红发的那种,那她会直接买好喝的坐到她身边自然地搭讪,作为大人安慰安慰失落的孩子,或许也不失为一段友谊的开始。
只可惜她不是,她只敢站在暗处打开手机,搜索到这家店铺,线上点了份奶茶,并加了点服务费让他们一会儿送给门口的女生。
她又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太突兀让对方惊恐,毕竟大街上鱼龙混杂。于是努力思考了一番,动用了那一年来跟林夕做朋友所收获到的所有情商,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话,加在了备注卡里。
“这是,暗恋你的同学送你的。开心点吧,别难过了。”
发完这句话后杜芢原地伸了个懒腰,用比自己所设想的更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未尝不是一种肇事后逃逸。她察觉到自己似乎补足了青春时期的某块边角,她终于可以满意地离开这里,不再留有遗憾。
鱼鳞状的晚霞像是被镶在了天里,但杜芢知道它游得再慢也会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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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安是没想到自己丢了校卡还能因祸得福在奶茶店外被人写小纸条表白的,如果她丢校卡后找了一圈没找到的落魄姿态竟还那么迷人的话那她愿意多丢几次。
她拿着备注卡在奶茶店周围转了两圈也没见着可能是嫌疑同学的存在。回去后也给她的几个酒肉姐妹们打了电话,讲了今天的神奇经历,却只得到一通嘲笑,她被认为只是中了街头混混的恶作剧。但荀安还是不服,别人瞧不起她就算了,她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魅力的话,那这青春才是输得彻底。
之后的几天里她看谁都像嫌疑同学,任谁多看自己几眼她都有勇气怀疑对方有可能是爱她爱到了家。之后因在课堂上和好几个同学相互瞪来瞪去而被老师叫起来站着回答问题,也有在课后像审犯人似的对着几个无辜同学问一些难以理解的问题,小说宅女都被她吓得泪眼婆娑了好几节课。
终于这一切在她在厕所洗手时,对着一旁同样在洗手的大姐头问出了“你是怎么看我的?”这种问题后迎来了结局。“我说啊你丫是有性别认知障碍吧?”大姐头很直白地指出了她的问题。
“这话怎么讲?”
“那纸条虽然没写名字没写性别,但正常人怎么可能想到会是女生?傻人才会挑着女生问,难道你还想跟女的交往不成?真是傻子一个。”她说完后就甩了甩洗完的手,没理荀安径直走了出去。
只留下了愣在原地,忘关水管的荀安,自己看着对面镜子里自己的双手独自凌乱。
荀安之后也一直没能找到那个所谓暗恋她的人,但再过几周她便无需再为此所困。她的生命终于在那个思想落地之后迎来注定的转折点,过去的她被杀死,埋进土地,又再次攀枝而生。她不断向上热烈而决绝地长着,再也寻不清了过往生命中的种种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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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审阅过千万次的谜题总是会在连续的缺觉后变得模糊不清,杜芢在这两年里常常渴望抛弃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配不上自己的头脑,是个该死的绊脚石。
沈万华过去总是可惜她们这个时代的学生所受的教育已经严重偏离了轨道,整天就惦记着这个接口那个接口,接别人的脑子接得挺好,却荒废了基础,连自己的问题都察觉不到。
杜芢不知道过去的教育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她如果能学到更多,是能够拯救自己,还是只是能更加清醒地记录下每一寸腐烂的痕迹。
“大家都想成功,但更多的人是还没成功呢,就先成功得上精神病喽。”沈万华说过的这句话,有时想起来是在拐弯抹角地笑她。
在搬至偏远地区,身旁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杜芢经常会卡在一个换个角度就很容易找到方向的点上卡很久,等到摸清方向后又会为自己浪费的时间大鸣不平,孤独像是被拍了一掌榨出了汁。
而实验对象也是个难处,在基础安全性的测试上杜芢购置了不少白鼠来参与实验,而更深一步的测试,不是去街上花高价寻求愿意当志愿者的无业人员,就是拿自己开刀。在更多的时候杜芢会选择后者,她带着点专业领域的高傲,很多时候并不怎么相信别人的体验。她坚信只有自己来才能最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时间感上的微妙差别。
直到她有天看见窗外开始飘落雪白的字母,自己开始出现幻觉后,她才意识到事情又走进了一条歧路之中。
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琐碎而混乱的,是洒进牛奶里的饼干屑,拿勺子捞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夹杂了不少属于包装盒的碎屑。她从里面挑出一只代言人的眼睛,她朋友的眼睛。她的眼里倒映着某个总是吵吵闹闹,却又距离真理最为接近的宽广空间,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点。
可怜的18号白鼠最终没能挺过这周,没能陪杜芢过一个生日,就像她的第18个心理咨询师也没能让她感觉到获救。
杜芢搬起纸盒棺材时才想起了18号的死本质上也是拜自己所赐,一种杀死挚爱的掌控感竟令她感到一丝可耻的愉悦。她抿着嘴走出门外,才发现世界已变了天,变得开始存在两个季节,屋里还是盛夏,为何门外却开始进入冬天。
她真讨厌这个总是与自己的温度格格不入的世界。
她把18号和自己同纸盒一并埋入雪中,又被拎着鹿角的猎人挖出。她是一枚闪着银光的金币,在菜市场被当做零钱塞入她母亲手里。
她真的不知道母亲怎么找来了这里。
她从母亲手中滚落,沿着小镇的水泥路一路西行,转头看见母亲被人推倒在地。她们扭打在了一起,那个推人的家伙长得有点像她自己。
“她是一个不孝的废物。”那一刻她有了点三岁看到老的感慨,或许大家都没错,错的另有其人。
但她又觉得解气,她想到了中学时母亲因为她偷买了几本没营养的爱情小说,而当着无数同校学生的面在书店把她往柜台上摔的样子,母亲大骂要投诉书店的声音锐利地像是18号的惨叫。
爱是什么?她作为金币被艺术家从地上捡起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它该是什么味道,什么形态?是她作为一枚硬币被扔入一杯啤酒后所闻到的麦芽香?还是她化作那酒,被泼洒在地上所感受到的鞋底的重量?它可见吗?有意义吗?能解答她的问题吗?如果它不能告诉她D12接口为什么不起作用的话那它就没有意义,她只有思考明白那个问题才能变好。她在下水道里行过一片空隙,她打赌那只盯着她看的染色老鼠肯定不知道脑联机与D12接口的奥秘。
最终她化作泪水从一名老妇人的眼角流出,在历经三千个转生后她终于又变化为人,她成了那名妇人。还站在菜市场里,并未移动几分。
她转身就向山上走去,她希望山崖下的雪不要太软也不要太硬,就让她安静降落,结束这两万余年的苦痛挣扎。
意识清醒,幻觉关闭,杜芢想起自己在小区里推开母亲后便这般狼狈地跑到屋内,她打开窗户,想结束一切,却不慎碰洒了一旁的水,水淋湿了那带给她无数灾难的无解算式。
她一气之下将它们拿起,想要将它们扔出窗外,让它们比自己先死。
但在拿起的那一刻她看清了被水沾到的一处数字,清晰的,明确的数字,她是被网捞起的鱼。
她凝视许久,一个早在门口按了几小时门铃的答案终于得以被邀请入内。
她知道那道关于时间的题该怎么解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死了,真理现在正被幸运之人牢牢握在手里。
后来小镇的居民并没有在山角下寻到老妇人的踪迹,但人人都能看见山崖上立起了一座别墅。能在许多个夜晚看见屋内亮起的灯与一位年轻女子手举红酒杯独自跳舞的身影,“她看起来很幸福。”大家都这样说,“就好像顿悟了一条困扰了她看似两年,实则两百余年的难解之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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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雪境。
“你难道不希望这里的人幸福吗,杜芢?”201站在钢铁工厂的楼顶,背对着她所等待之人。眼前的十六蓝区已被厚重的雪雾所覆盖,宛如一片光明深海。
“幸福难道只能通过离开自己的土地来获取吗?让大家搬到大型堡垒里去寄人篱下,生活真的就会比现在更好?”杜芢攥住风衣一角,她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浑身都是弹孔,却还披上一件大衣勉强上台表演的演员,搁着五米远也盖不住身上自私的血味。但这又并非只是一场欺骗,她也对台下的观众有着真情实感的眷恋。
“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不会永远寄人篱下。你难道不相信我夺权的手段?”201微笑转身。杜芢看着她早已成熟的面孔,不置可否。
这个七个月来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快速成长,以惊人的智慧与手段惊人地夺走了十六蓝区最高的那个权利宝座。正如她常说的那样,“每个人一生想要达成的使命大差不差,而比我更长寿的智慧种在我眼里,只是在肆无忌惮地浪费着自己的寿命,我要做的只是在他们松懈时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她确实做到了,杜芢也从来不吝啬于帮助任何一个有理想之人。尽管杜芢也一直不太确定,为这样一个巨大而飘渺的所谓团体奉献一生是否是201真正的渴望。
“可如果我说没时间了呢?你……你可能根本等不到能够夺权的那天。”杜芢从未觉得藏一半露一半的说话方式如此痛苦。
“我知道啊,不就是我们只是虚拟的,记忆是虚假的,我们恐怕两个月后就会遭到毁灭?”201面对着眼前人震惊的表情,冷静讲出了这世界最大的秘密。
“你是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的前队长之前有个喜欢抱着本子写来写去的习惯的吧?”201说,“我在你那看见了,凭着对过去生活的好奇拿来翻几眼不也正常?”
“如果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实行这项计划?你明知一切没有意义。”
“知道没意义就不做吗?”201问道,“知道会死就不活吗?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就算说什么世界末日我也毫无实感。而且我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找不到方法去解决的,如果是死亡那就跨越!如果是虚拟那就把它变为现实!杜芢,我问你,你难道不知道那种方法?”
她直接反客为主,走得离杜芢更近一步。
“你们的存在都是基于梦境本身,这场梦结束后就不会再有存在的可能,就像掀了土后植物也活不下去。”杜芢诚实回答,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那你肯定不知道有些植物水也能养。”201打算离开天台,在走向楼梯口之前特意擦了一下杜芢的肩膀,“你找不到的东西,就让我去找。”
“可你不能这样简单地就让大家都搬离故乡!”杜芢着急转身,脑海里响起了锤子往墙上打钉的叮叮声,把荀安“守好十六蓝区”的那个约定愈钉愈深。
“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你有能力大可在决策层面阻止我。”201头都不回地向楼梯口走去。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好过点呢?我见过无数次在梦中消逝的生命,就像人到老就会死一样你根本不可能阻止!”杜芢知道自己着急了,她距离慌不择路胡言乱语没有多远的距离。
“那就让我死在路上。”201停下脚步回头,竟难得地展露微笑,“我会一直走下去,直至死在路上。”
她就那样笑着,仿佛要融进雾气中去。但那毫不动摇的身躯让她看起来只会将雾与绝望一并吞没,那是杜芢再活三百年也永远剽窃不来的生命力。杜芢搁着这朦胧而迷离的轻纱望着201,太低的能见度让她透过她想到了另一人的身影。
正因为她想到了荀安,想到了与荀安的约定,于是她颤抖着举起了枪。
她发誓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威胁而已。
如果对方没利索地掏枪上膛的话,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杜芢看着对面跪在地上的201的身体,看着自己冒烟的枪口,还在思考到底是谁开了第一枪。不,那一定不是她,因为如果是她的话,那为何耳畔的枪响一直没有停?
“你们啊……真的是太傲慢了,一个个,都那么傲慢……”那孩子捂着胸口,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淡去,直至浓雾散开,杜芢才在流经自己眼睛的汗水的滋润下看清了那笑容的本质,那,只是嘲笑而已。
“会有报应的,队长。”她看着杜芢,一字一句地说道,“蔑视生命的人……你们……都会有报应!”
直至杜芢被人控制,拉走,击晕之时。她想着的,都还是不久之前201拿快门对准她,与她谈论起理想时的模样。
枪声一直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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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安,杜芢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她最怕的就是枪?
她肯定没有跟你说过,那件极具讽刺意义的荒唐往事。
当时是她离开那个计划的第三年,她二十八岁的那一年。她肯定没有跟你说过,当时她在找对方向后,真的只花一年就搞清楚了那个史诗性的时间难题。那天她戴上美梦装置进入睡眠,能够相当确切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至少十小时的清醒梦,而醒来后现实时间也不过十分钟而已。后来的具体数值也表明了一切如她所想,她成功了,久别重逢并不遥远。
但她一定没有想到,相比于现实里的见面,电视媒体上的见面反而来得更为简单直接。
她终于又在电视上见到了沈万华她们。
只是那并不是采访,是处决。
是管理局严肃的播报,是短暂的声明,是超出规则的实验,是不该存在的人群。是蒙上头,是跪下身,是响声过后,短暂寂静的大洲。
什么都没了,她机票都买好了,她想回去的故乡却早已被海水吞没,连块祖坟都没给她留下。
原来在她所没有注意到的时间里,外面真的变了天。
同月,杜芢所研发的美梦装置也被勒令全面禁止,要求销毁,具体原因不予透露。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成果,努力的痕迹,也被彻底抹去。
枪声一直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