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讨人厌,她走在队伍的后面,与前面的部下拉开一定距离,正对着对讲机里大吼大叫。时不时有人回头担心她的状况,她用手势让他们别管她,继续走上山的路去。
恐怕没人会认为她在和爱人通话,她现在的样子更像在跟仇人相互放狠话。
但她不理解,确实不理解。她感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她在哀求也在咒骂,拿激烈的言辞骂着对面是“疯子”,“冷血无情”,也拿带着哭腔的声音询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杜芢要这样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告诉她好不好。
而杜芢与她不同,她一直保持理性地对荀安说着那些她现在根本听不懂的话。
她说什么梦想什么坚持,说“没有人不可替代”,说“程序是早已准备好的,荀安一个人也可以做到”,说“现在人们的智商早已与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把NPC们带去别的世界大概率也不会难以承受,不会再像那个护士一样离荀安而去”。
她说荀安未来找到想再在一起的人就把她带上吧,她说荀安别担心,你现在很受欢迎,能实现梦想,也并不会孤单。
她这话才真的让人感到孤单。
这根本就是一个少输入了两个条件的糟糕算式,荀安想。杜芢好像根本没有对自己的感情,也根本不尊重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曾在脑海里把杜芢每一个爱她的点像折纸星星那样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罐中,现在罐碎了星星也落了一地还被踩了几脚,而她只能像一个悲伤的孩童一般跌坐在一旁低声地哭。
可恶的肇事凶手还站在一边嘟囔着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句式,她从里面听到了“梦想”这个词,她真想把“梦想”拎出来打一顿。
她真想告诉杜芢她不像她,她根本就没有梦想,她的梦想早就被闷死在了学校的厕所隔间,她现在的所谓梦想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荀安哪有什么梦想啊,荀安的梦想就是你,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而已。
她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说了出来,或者说,吼了出来,那几乎要引起雪崩。她看见前面的部下都回过头来看她,这是她无论下多少次命令都压不下去的好奇。
他人的目光无需在意,她在乎的只有电话对面的一句回音。但等了一分多钟话筒对面也依然只有沉默,甚至已经听不到了脚踩雪地的动静。荀安把对讲机从耳边移至眼前,才发现通话早已在三分钟前挂断,大概是她第三次骂杜芢是疯子的时期,她对这一切感到愤怒,却更为自己感到可耻。
再打过去的时候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关机,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她必须得在杜芢做出蠢事之前回去。
荀安离开前把多数武器和定位装置交给了她的小队,她让他们继续朝着矿石那边前进,但尽力而为就好,小命要紧。
她在最后离开前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扔了过去,她让他们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就勒对面脖子。然后她拿走了一块自动滑雪板,开始向着山下跑去。
明明是寒冬,她握着警报器的手掌却开始冒汗,她恍惚地望着上面的红点,一瞬间好像记不清了自己的目的地。
·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杜芢的血刚好顺着指尖流到屏幕上面,遮盖住了通话时间二十三分里的那个“3”,她皱着眉头想要用食指把血抹掉,但抹不干净,反而把“2”也一并弄脏。
她注意到电量已剩得不多,在最后还剩百分之五电量的时候她选择关机,用于之后的不时之需。
她心里隐约知道那个不时之需会是什么,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她会想要留一些遗言,或者说,“暂时性的告别话语”,她讨厌把那场不愉快的谈话当做她在梦醒前最后能对荀安说的话。
她把对讲机扔进兜内继续前进。关节里像是被塞进了生锈的齿轮,皮肤外的血液无法渗透进去为它滋润,明明十几分钟前还不是这样。
松树上的雪落下刚好砸上了她的头顶,像是一种冷漠的惩戒,杜芢用手拍走了头发上的积雪,她想明白了导致现在这种感觉的源泉。
她做错了吗?这是一种一意孤行吗?
不,不该如此。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的话,那么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杜芢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荀安对她谈论起自己的新梦想时,她的双眼所带给自己的感觉。她那时还不确定,而在时间的酝酿下现在也早已得出结论,她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同类相吸的感应。
在一个很快就会毁灭的世界里当一次救世主?那多疯狂,毫无意义。但就算所有人都嘲笑荀安的梦想,杜芢也绝不会将其否定,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
她也在数年里做着毫无意义,得不偿失的事,哪怕研究告结也不会得到鲜花与掌声,甚至更可能得到枪子与电棍。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只身蹚过那无底之河,并非是为了什么高洁的信念,而只是一种冲动,一份渴求。
这世上大多数人被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生活所要挟,只有少部分得了病的灵魂会去追求一种感觉,一朵花盛开的快乐,一份知识悟透的喜悦。杜芢不知荀安那所谓“救人”的**是否与自己真正相似,至少她自己希望是,毕竟她是这百年里与自己连接得最紧密的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如此。
而如果荀安确实期待着那么一个梦想的话,那么在这其中杜芢完全是一个可以为她牺牲的要素,至少杜芢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如此。
她在三百年里所见的那些爱情故事无一不向她证实了爱情这类感情在个人**面前不值一提,与其相看两生厌不如作为一个目标的垫脚石更适合作为一项完美任务的句点。
恋人牺牲的戏码她这些年早已见过太多,哭归哭闹归闹,人们最终还是会继续自己的生活,并当念起往事的时候,心里持有更多的依然是对昔日恋人的感谢。那些完美漂亮的NPC的故事结局都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能去复刻他们的故事?
她适合在一段虚构的爱情戏剧中为别人牺牲吗?她简直太适合。对无趣又对他人没有价值的她而言,能作为垫脚石明明就是她在这段梦中感情里能为荀安所做的最大贡献。
更况且她又不会真正死去,她还能在梦里的其他地方继续自己的研究,这难道不是双赢?
当然这也有一个不利于她的问题产生,那就是与荀安分别后她对灵魂源头的探索势必会遭遇重创。
她无法再与荀安一一对照梦里哪些元素不属于荀安的记忆,面板上也无法显现出一些细节上的情绪变化,难以印证部分算法。或许直到这三十年结束她都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这远比死亡,或是真正的死亡更令她恐惧。
但在权衡利弊后她依然决定为了荀安承受这一份不确定,这甚至都令她自己感到惊奇。她自嘲自己确实是对荀安给予她的任务下了血本的,或者说,她确实被卷入了荀安身上的某处漩涡之中。那是一种更为庞大的连接,甚至令她觉得荀安完成任务的那一刻,自己也一定能够感受到一部分的救赎。
她的选择,她的想法,这一切逻辑都相当通顺。她也可以为荀安去贡献一切,除了那全部的梦想外,灵魂,身体,她想要什么她都能给。
所以为什么说她冷血无情,是个疯子?
杜芢知道那些话语就如三百年间那无数的情感故事一样,只是一种较为短暂的情绪发泄,在这件事过去后荀安还是会认可她的选择。就像她现在警报器上显示的红点一样,她看见了荀安那边的图标依然在向矿石那边前进。
但她就是觉得委屈,一种幼稚的,退行的,委屈。
一些已经逝去太久的画面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内,她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季,还是学生的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止不住地流泪,就那样哭满了一个午时。她想要努力说明自己真的遭到了不公的对待,她无意蔑视任何人,凭什么就要受人欺凌?
但就像办公室里来来往往交作业的课代表和那些近在耳边的嬉闹打趣一样,无人在意她或理解她。老师一脸苦恼地向她解释已经有太多人向这里投诉了她的问题,她只希望杜芢能够多反思自己的语气和眼神,多尝试融入集体。
她不理解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语气或是怎样的眼神,她感到迷茫,她真希望能有人像教她题目一样教给她那些与人交际的微表情。
她不理解那些,却理解到了当母亲冲入办公室时,赏给她的那一个巴掌,和那布满了愤怒的模样。
她被拽着头发拎出了办公室,她看见地板上立满了鞋子,她不敢抬头,她害怕对应上那些鞋子所配套的眼神。她的母亲哭喊着杜芢有多给她丢脸,老师劝导的声音在一旁被压得几乎听不清。
她那时总是在想,她已经表现得很可怜了,为什么大家不能尝试着对她温柔一些,更温柔一些呢?
她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感冒一样,鼻腔里被塞满了恶心的鼻涕。
她说好冷,她说妈妈,走廊上好冷。
能不能回到办公室里,这里太冷了,太多人了。
她好想回到屋里去。
想躲回屋里去。
头很疼。
被那百年之前青春期时的事情带动起情绪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杜芢在意识到自己也开始导致了梦境的不稳定之后立即停止了当下的回想。
她本不应该是这种人,却在与荀安相遇后被更多地带动起了关于母亲的情绪。她也学过关于亲密关系与原生家庭的知识,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反而是一种她与荀安曾经足够亲密的证明,她不合时宜地感到了温暖与开心。
树林外黄昏的红光开始变得明显,杜芢用手挡住光,在快走出树林时停下脚步。
她看见了那巨人的身影。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很简单了:释放生命,打败他即可。
再次与一个本身也没有耗费多大精力的梦中形象告别,一如过去的几百年。
她在等待,如那三百年来等待真理一般地等待。她把手略微抬起,一副图像开始在她内心显现,她如解公式般在脑海里走过了一片回路。对着那远处戴着牛角帽,留着胡子的白发目标抬手,没有一丝犹豫。
目标倒在了地上,但不是因为杜芢。
荀安赶在杜芢之前扑倒了巨人。
杜芢愣在那里,她放下了手,人人都说“近距离去对付巨人的一定是疯子”,“人人”也肯定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
很快,几秒钟。
荀安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招数,能够躲避巨人的视线从他背后冒出。她甚至没有运用任何能力,那是一种较为原始的方式。刀举起又落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背部将这个动作进行了将近十下。
那男人惊讶地回头,他的眼神杜芢在一年内都不会忘怀,并没有愤怒,只有惊讶,悲伤,甚至还带有一丝慈祥。没人知道这样一个背负了上千人命的杀手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也不会再有人知晓,因为他将要死去。
他在只剩一口气前验证了传说的可行性,他抓住荀安的手臂,没给她挣脱的机会,一阵暴风雪以他为中心挂起。在白雪离开视线,视野恢复清晰之后,画面里只剩下了两个物体,一个倒在地上的尸体,与一个跪在一旁的躯体。
杜芢没有犹豫地跑向了那个跪下的人,她的爱人。当她也同样跪在了荀安身边后,她如一个面对搞脏了自己身体的孩子的新手母亲般抬起了手臂却不知该碰向哪里。
她看见荀安的整条左臂都布满了像是冰霜一样的印记,它们似乎还在向躯干处蔓延,不知会延至哪里。
荀安只是跪在那里抓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尸体,她并没有看向杜芢,好像无视了她的存在。
“别看了,没救了。”她没看向杜芢却知道杜芢在看她,那声音很小,好像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荀安,你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
荀安转过身子拿还完好的那只手直接抓住了杜芢的领子,把她拽到了自己眼前。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杜芢发现自己内心里那些所有早已列好的逻辑条例都已失去了用武之地,她又成了那个说不清自己想法的趴在地上的可怜人。
她开口,发现声带里也被装上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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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的梦想……”杜芢觉得刚刚斗争时头上残留的血肯定不小心流进了自己嘴里,她盯着荀安的眉心讲话,“你不是说的吗?你想当一次,救世……主……”
“那你觉得,为了这么一个有时限的救世主,让我今后再忍受十三年的孤独,你觉得可以吗?我会开心吗?”荀安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但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她命不久矣,眼神却让人觉得她再活三十年绰绰有余。
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一个对杜芢而言的小型绝望。
如果是让她选,为了梦想孤独三百年也完全可以。她早该意识到荀安与自己并不全然相同,但她不愿认输,依旧坚信再怎么样如她所愿也是好事一件。况且另一个更为突出的问题立马抢夺了她的思维让她无法再去思考前者,“我不明白。”她不再只是盯着眉心,“荀安,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没有我就是孤独?”
这只是一个不带杂质的真心实意的问题,对荀安而言却是对她这么多年感情的全盘否定。
所有的一切都搞错了,原来她在那片灰白里什么都寻觅不到。荀安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无人倾听她声音的舞台之上,她不愿再说话也不愿再受冻她不要做梦不要疼不要死,根本没人真正爱她,她想冲下台花两块钱坐地铁回家。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不管母亲的怒吼,她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至少被子里的温暖不会去否定她的情感。
这里没有暴风雪没有寒冷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杜芢她不要见杜芢,她不会再开口不要让自己卑微。
“你当然不会明白。”但荀安还是听见自己开口,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头。
“因为你不会因为没有我而孤独!所以你也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杜芢,我才是不明白,我过来的路上我怎么想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要是有那么点喜欢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可以忍受与我分离?我才是奇了怪了搞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是当然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不幸吐露出了太多埋藏在心底的话语,裹在被子里的那个她冒出了个头对她比了个倒着的大拇指。她嘲笑她怎么越说话头越低她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在对着地上的积雪和血渍抒情,荀安没空搭理她因为她又听见了她抓着的那个人的声音。
“我自然是爱你的。”这话说了太多遍以至于无法再辨别真伪。
“我只是觉得没有人不可代替。”
“我更是如此。”
“你根本不值得放弃……”
在杜芢说完自己的辩解词之前她意识到自己视线里的地平线开始向下转动,最终视线里除了荀安以外的其他部分都被天与云所代替,她被推倒在雪中。背部的伤口被雪冻得疼痛,颈部又久违地迎来了被禁锢的感受。
杜芢在心里暗自取笑这一切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某个相同的场面,但随后又察觉出不同,那不同并不仅在于荀安伸向她颈部那比过去收得更紧的手,还在于她抓住荀安手腕的那只手。
它好似用尽全力在抵抗着身上人逐渐加重的禁锢,她曾发誓不会阻止荀安对她做任何事,但大脑里某处她尚未察觉到地方对此的反应远比她的自我更深。
她还难以分辨这是之前那“委屈”的进化还是“愤怒”的加剧,这份反抗令她感到陌生。荀安咬牙切齿的声音于面前响起:“对……就是这样,你还是会反抗我的不是吗?我觉得这样才比较像真实的你。”
“你知道吗?那并不是我真正的梦想。”荀安的话语忽远又忽近,之前的失血令杜芢必须无比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眼前人的声音。
“你根本不明白我都为你放弃了什么……我为你,我都可以不要他们,不要梦里的所有人……”荀安对着她说。
杜芢听不清具体的内容,那些声音断断续续,远不如滴落在脸上那融化的雪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突然想到了这不是雪,她也想到了如果荀安能不哭着说这些话的话那么自己一定能够把她那动人的声音听得更清。
“你不是说你不觉得自己不可替代的吗?”
这句倒是听得清晰。
她没有回话,脑海里幽暗角落中的某个丑陋且臃肿的孩子冷漠地应了句“是”。
“可我对你的那些回忆,我对你的爱,我到底该找谁去替代?”
荀安喘着气,她能感觉到杜芢的眼里也饱和着眼泪,但视线模糊,她读不懂她是真的想哭还是只是刺激下的非情绪性流泪。
她只是低头注视着这份她的杰作,身下人不再具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像被野猫含在嘴里咬断脊椎的老鼠。尖锐的对抗再也没有,这里只存在着一个可怜而柔软的生命。
它拿好似蒙了雾的眼睛那样可怜地看向你,你发现自己抓住一块鹅暖石却又不小心把它给挤成了水。
很像,跟那种时候很像。
如果不是右半边的身体已经疼到没有知觉了的话,荀安几乎要被自己的恶趣味给逗笑。只可惜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太少,她能感觉到那股诅咒正在像着心脏部位大肆移动。她很想听杜芢说些什么,但被扭断了脊椎的老鼠又能说些什么呢?她知道杜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什么都不会做,她把一切敞开,唯独心灵紧缩。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如果你死了的话你都不会来找我的,但我死了的话,我至少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她自顾自地为这场荒诞闹剧做着总结。
“杜芢,守好十六蓝区。”这是最后的话语。
“等我跨越风雪来找你。”
那身子就那样向一侧倒去,杜芢本能地抬手想要将她搂住,但在触碰到衣服的那一刻,画面里空了,变得什么都没有。
造物主在画下一帧的时候选择把荀安在这个场景里删除。
杜芢呆呆望着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完全暗下去了的天空,那些黑暗中的微小两点好像无数好像无数双观测者的眼睛,他们谩骂着,嘲笑着她,她做错了,该死的东西,她把一切都搞砸了,为什么总是令人失望?
她突然很想抬起手,抓住自己的脖子,继续荀安刚才没做完的事。但她四肢都被压住,那是一双无形的大手。
往事浮现于脑海,四周仿佛又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外面“关心”她的街坊们在砸着她的房门怒吼,让她开门,没死就快开门,房东可不希望屋里死人。但她为什么做不到呢?她该如何告诉他们,她被头脑压住了,下床都开始变得困难,她动弹不了。
思绪又回归雪地,她还是躺在这里。
一个巨大的影子随风而来,它轻柔地将她裹住,视线里终于再也见不着了任何的眼睛,只有鲸鱼肚上的条纹如下落的棉被,结结实实将她遮住。
遮盖住了一个羞耻的人,遮盖住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迷茫的,人。
她认出了那头鲸鱼,她从未如此感谢自己,没有杀死一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