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 第5章 谈心

辰时已过，下课钟敲响。

陈太傅拿起手中的戒尺忿忿然地往底下走去，到最后一排靠近门的学堂北门地方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

——咚咚。

陈太傅朝桌沿敲了两下。

桌上的人动了动手肘，侧了一个身，瞌睡地嘟哝了一句，“哎呀……别吵……”

陈太傅气不打一出来，用没捏棍子的那只手，一掌就往沈明朗头上拍去。

沈明朗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在梦里拿着斧头帮母亲劈柴，忽然脑袋上就是一棒，疼得他连忙坐起，“哎呀！谁打我……”他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耳边全是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堂上传出的爆笑声一浪击一浪，沈明朗一个机灵，坐起了身来，“……杨太傅，你怎么还打人呢？”他揉了揉头说道。

“是陈太傅！”旁边的人小声提醒。

沈明朗看了他一眼。

陈太傅在宫里的位置，可谓是受尽所有人的尊重，他是各皇子的启蒙师傅，也是当今国师之一，遇到沈明朗，大概是他情绪从来没有这么波折过，才来几天，就已经把他气得牙痒痒好几次了，真是愚子不可教也。

沈明朗还没来得及改口，陈太傅就把他一把抓了起来，“你家父亲好歹也是文臣，你说说你，来了一候了，字写得歪七扭八不说，听课一半时间都在睡觉……”

“我认床，没睡好……”沈明朗捂住脑袋，心想，我娘都没那么打过我。

“来了一候了还在认床？”

沈明朗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在家也认……”

陈太傅：“……”

事实上这个学堂只有六个人，除开个人请读，年纪稍长的一批听学内容不一样，是另一位老师在教，除了冉北和沈明朗，就是另外四个岁数相当的皇子。

沈明朗其实心里有些委屈，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又被弄进来陪读，六皇子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不说，宫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一个季燕宫再大，每天走来走去，还是在那个地方。除了晚上找冉北聊聊天，就真的没什么玩的了。

陈太傅气不打一处来，但终究是个文人，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下堂课你给我拿上书到后面站着听……”

“哦，”沈明朗应了一声，规规矩矩拿上书，小声嘀咕，“杨太傅脾气真的太差了。”

坐在前面的冉北：“…………”

最后一堂课是书法，讲完了文字的由来和注意笔法之后，课堂已经过去了一半，陈太傅终究没让沈明朗站一节课，在沈明朗靠着柱子昏昏欲睡的时候，把他叫回了桌上准备写字。

沈明朗一贯是懒散的样子，他天资非常聪明，是不喜欢学，但不是不会学，不认真学自然字就写不好，杨太敷这种为人师长又受尽崇拜的人，自是不肯放弃这种好苗子，况且对方好说歹说是个世子，为了让他学进去，硬是狠狠地抠破了脑袋。

沈明朗吊儿郎当的样子，靠着椅背，脚时不时地往冉北凳子上蹬。

“……”冉北落纸上的笔一偏，“你再碰我椅子！”他右手握着笔，终于忍不住转过了身来。

沈明朗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笑了，“我好无聊啊！”

“你昨天答应我的什么？”冉北拿笔指了指他。

沈明朗扬起下巴，眼睛不看他的方向，“有吗？什么？”最后在白冉的目光下还是垂下了头，“好吧好吧，不学习今晚就不能玩……那你今天能陪我去喂鱼吗？”

冉北瞪了他一眼。

昨天吃完晚饭，冉北在房里写作业，作业写到一半，沈明朗非要叫别人陪他去院子里抓知了，还说自己作业写完了，又哭又闹走不动道，最后冉北实在没办法陪他去了。

结果沈明朗自己抓着抓着在树上睡着了，睡得像死猪一样喊也喊不醒，冉北担心他掉下来，硬是在院子里守了他半个时辰，偏偏季燕宫又大，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冉北功课写得快，写完就睡了，结果早上先生检查作业的时候才发现，沈明朗原来没有写。

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一开始冉北以为只是对方耐不住寂寞，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个老油条。作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学生，冉北觉得不能让对方再这样了，“你要是再这样不认真学习我就不理你了……”他小声说。

“别啊！”沈明朗连忙端正了态度，“我认真学呢！你今天答应要陪我去看鱼的！”

冉北：“……那你好好写字，陈太傅说这节课之前要抄完今天讲的国学。”

“好吧！”

冉北又转过了回去，沈明朗也拿起了笔，他一笔一笔地写着，他一会儿咬咬笔头，一会儿沾沾墨水，在不断的挣扎之下，才歪七扭八地写完了字。

远处黄昏日落，衬亮了灯盏，下课钟终于响起。

.

“快走快走！”沈明朗迫不及待地起身，崛起屁股蹭到了冉北身旁。

冉北把他的脑袋轻轻一推，“我收拾东西！”

沈明朗笑呵呵地回到了位置。

远方太阳还没有完全退完，日头在天空打出一道光圈，甚是美丽，他撑着下巴，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

——叩叩

桌面两声响，有人站到了冉北的桌前。

“可以交个朋友吗？”

冉北收拾闭卷的手微微停了下来，眉头没忍住皱了皱，他轻轻偏头，没有说话。

来人是五皇子萧煜恩，比沈明朗还大个两岁，沈明朗比冉北大半岁。沈明朗看见萧煜恩不依不饶，居高临下地望着冉北，脸上的表情从戏谑到挑衅，“做个朋友也不行？架子那么大？”

“……”冉北停下的手指又动了起来，依旧没有说话。

怎料萧煜恩弯了腰，把脸凑到了冉北脸旁，“你不是来陪我家六儿的吗？既然都能陪他了，为什么不能陪我？”

且不说现在都还没有见到六皇子，萧煜恩的话里藏话，言辞侮辱，只要是明白人，都应该听得清楚了。

沈明朗看见冉北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指尖被捏得有些发白。在冉北有起身的动向的时候，沈明朗抢先一步站了起来，“能和五殿下交朋友自然是荣幸之至，”他的手抵住了萧煜恩欲贴近的脸，“五殿下偏心，为什么不问我啊？”

萧煜恩骤然起身，挑了挑眉头，“你又是谁？”

沈明朗歪头看他，“我是御膳房后院喂猪的！”

萧煜恩嗤之以鼻，竟真的往后退了两步，他上下打量着沈明朗，又想起对方可能的身份，硬生生地压住了内心的火气，“哼！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萧煜恩走后，沈明朗小声“哈哈”，紧接着把冉北一把拉起，“收拾好了吗？”

桌上干干净净，冉北“啊”了一声。

沈明朗：“啰嗦！”

出院之后，沈明朗拉着冉北一路狂奔。

冉北被拽得身体往前倾倒，“往哪儿去？”他问。

沈明朗神情兴奋，“喂鱼喂鱼！”

他拉着冉北到了季燕宫花园，“你这人看着聪明，怎么猪头猪脑，老是任人宰割呢？”

冉北气喘着停了下来，知道对方一向嘴欠，但想起刚才的解围，还是忍不住说了声“谢谢”，然后提醒，“他是五皇子……”

沈明朗：“那你怎么不听他的？”

冉北：“……我不想……”

“……”沈明朗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不想，他一想到萧煜恩那油头马面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什么皇子？呸，不好好说话，连苍蝇都不如。

“诶，好吧！”沈明朗偏头，眼睛发光，“季燕宫的鱼真的好肥。”

冉北寻声望过去，池子里的鱼三五成群地游了出来，每一条都有小手臂那么长，大概夏日闷热，好几条都蹦出了水面……

“愣着干什么啊？”沈明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盘好了腿，仰着头看他， “这儿坐啊！” 拍了拍旁边的地面。

冉北：“……”

沈明朗一眼看穿了他，“……怕脏？”

“……嗯……你……”地板自然是用来踏的，免不了灰尘。

“呲——”地一声，沈明朗从自己的衣摆处撕下一块灰布，放到了旁边的位置，“事儿多！”

冉北一边不服气，一边坐下了，“你那是不爱干净！”

沈明朗抓了一把饭往里面丢去，“就你爱干净……”沈明朗双眸亮晶晶地看着湖底，“煮着吃一定很好吃！”他认真思考，“红烧没有煎的好吃，我喜欢糖醋的！”

冉北：“……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到吃？”

沈明朗扬了扬脑袋，“民以食为天，况且你不知道，我母亲做的饭菜可好吃！”

冉北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听说……你母亲不是阙安人？”

确实有这么一个说法，沈明朗是传说中的外子，是沈侯爷的第九个儿子，但母亲却没听说过谁，大概是名不正言不顺。

“嗯……怎么说呢？”沈明朗的实现放向远处的天空，“算是，也不算是，我母亲是枪城一个小镇的，说名字你可能不知道，叫永昼村。”

“永昼村的村民包括我母亲在内都是边北流落下来的难民，因为打仗无家可归，最后被冉将军，也就是你的父亲安顿在了村里。”

骤然听到自己父亲名字的时候，冉北皱了一下眉头，

“自我有意识开始我就在那个地方了，我没体验过那时的贫苦，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大院，但衣食无忧。但母亲说刚在这住的时候饭都吃不起，挖泥土，就连树皮也抢着啃。后来工部在地区开放管道，户部带领扶困农耕，她们才重新活过来了……”

冉北发现，沈明朗说起自己母亲的时候，嘴角在笑，那是一个幸福加倍的表情，就像烈日寒冬里的一把篝火，就算贫困寒苦，也阻止不了它的燃烧。

冉北问他，“那你母亲呢？也在侯府吗？”

沈明朗摇摇头，“没呢！我母亲不喜欢喧嚣，她喜静，现在家里也不愁吃穿了，还在原来的地方！”

冉北点了点头，“哈，那你怎么那么闹腾啊！你母亲那么恬静的性子。”

沈明朗哼呲一声，双手撑地， “安静和宁静不一样，世外桃源你懂吧，我们那里就是那么个样子！”

冉北懂了，他也想去那样的地方看一看，出生在将军府，虽未出去过，但总能感受到府墙外的喧嚣，就像他总做噩梦，梦里都是战火纷飞居无定所的样子，也像在宫墙里头，看似礼让，却暗藏纷争，都心斗角。

真正的世外桃源是什么样？大概是猪马牛羊，蓝天碧云，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忧什么吧。

沈明朗：“有机会得带你去看一看！”

白冉：“诶……脏……”

沈明朗没看他，双手垫着头躺下了，“再也没有战争就好了，一直这么宁静下去，什么苦啊痛啊都感受不到！”他单身侧对着冉北，“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像你爹一样，当个大将军吗？”

冉北摇头，坐的端端正正地看着他，“我武力浅薄，怕是不能。”

沈明朗：“也对！”“

“你呢？”冉北好奇地看着他。

“对了！都说边北的马儿好，我想去边北骑马，喂马也行……”

“那有什么好，”冉北想到每次冉阙从外地回来，身上那一股浓浓地脏脏的味道，就皱了皱眉头，“就算是巾帼英雄也都是要读书的！”

沈明朗：“相当将军，保卫国家！但我这样的将军看不上我！”

“打仗靠的是武功，是谋略，”冉北一怔见血，“不读书哪来的谋略？”

“对哦，”沈明朗把手里的米饭全部抛出去，“可是不会武功也不能打仗啊！”

“两者是可以兼得的。”

“那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呢？”

冉北：“我不知道。”

“做先生吧，”沈明朗点了点头，突然把嘴凑到了冉北的耳边，“反正你啰嗦又会说，读书先生不就这两样吗？”

“你说的会说的是说书先生……”冉北翻了个白眼。

“那你可以教我读书，反正你也没有什么想法，将来给我出谋划策啊！”

冉北的眼神突然亮了，因为沈明朗热乎乎带着的潮气喷到自己脸上的时候他一瞬间失了神，等反应过来，冉北一把推开对方，连忙站起来，“我不想当官，你想当将军还不如回去养猪！”

“哎呀，说两句就来脾气了，真的比女孩儿还难哄，我也不想当大将军啊……诶……你去跑什么……”

冉北提着衣摆，大声喊道：“看着你烦！”

沈明朗：就很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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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