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 第14章 打狗

萧祁明向来早出晚归，进宫多久，碰面的次数也并不多。自从来了新丫鬟，葵锁来看他们的时间便少了。大多时候，只有他和沈明朗两个人。

冉北第一次换下了白衣，穿上战衣护甲，沈明朗怎么看都觉得有趣，“突然就有大将军的感觉了！”

“……”冉北白了对方一眼，知道沈明朗在逗他。

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个东西，就连小时候两位哥哥举着刀闹着要试穿父亲的战袍的时候，也只有他，蹲在角落，拿着书，慢慢地摸索着国策兵法。

然而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东西，因为他总觉得，穿上了就像被束缚了，得天天穿，一辈子都脱不下来了，更别提脱衣卸甲的那一天。

“可是你这吃了饭怎么不见长啊！”沈明朗吐槽道。

冉北又翻了个白眼，打开门往前走，“吃了就长那就是猪。”

沈明朗“噗呲”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竖领，“那你的意思是我是猪哦？”

冉北没有否认。

沈明朗也不生气，两步走到了他的旁边，振振有词道：“父亲说我这两月猛长了多少，你之前比我矮半个头，现在还比我矮半个头，说明我在长你也在长，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是猪哦……”

冉北不与他贫，终于没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病！？”

怎料沈明朗嬉皮笑脸回他，“感情是猪就是有病啊？我当初还想养猪呢！”

冉北：“……”

两个人说话，向来是明面上冉北占上风，实则沈明朗才是那个获胜者，因为沈明朗这个泼皮伶牙俐齿，经常把冉北逗得一阵一阵地生气，到最后也总是忍不住回应他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到了训练场。

宫里的教场是四面封闭式，从高台开始，除了城墙就是围栏，冉北出身在将军家，即使没有出过门，也在战术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场面。

冉北不觉得震撼，只觉得反感，让人喘不过气。

像是永远走不出去的竹林，带来胸腔的郁闷感。

周遭很安静，十多名士兵从入门处隔四米站定，围着场地又绕回原地，严防死守，那让他觉得即将站在擂台上的自己不像个人……而像头野兽……

冉北知道，大家都在等着常安帝发令。

“陈太傅在那边，我们过去吧！”沈明朗拉着冉北从入门处走到了高台底下……

偏偏今天是晴天，被阴影覆盖的时候，他没忍住往台上看了一眼。

常安帝居高临下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是遮阳挡风的太监，再下一层，是禁军头子，各位老师们，教练……还有……他的父亲……

冉北仰着头，冉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父亲的目永远都是那么坚定，里面的刚毅，坚韧，都写着“从不屈服”四个字，是多年行军打仗的习惯，却让人觉得，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冉北放下双眼，握紧拳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落寞，他一把拉回旁边拿签子的沈明朗，气汹汹地对他吼了一句，“给我！”

沈明朗有些懵，他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签字，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名字的时候，冉北就叫了他，还是背过身的姿势，冉北拉着他的后领，他还是笑呵呵地转过了头来，“怎么啦？”

冉北看了他两眼，顺手抢过他右手的那只竹签，“看你不爽！”

看我不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没见你吼那么大声过啊。

“爽啊！”沈明朗每个正形，“怎么就不爽了呢？”

他又碰了碰冉北的肩膀，“打完这场，哥哥带你出宫玩儿呢！”

冉北正准备看签子，听到“出宫”两个字的时候猛地抬起了眼，“你说什么？”

沈明朗像模像样地咳了两声，他低下头，在冉北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等比赛完了，我就给萧祁明说，冉北输了心情不好，我带他出宫玩儿，希望他能帮我申请……”

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气扑的，冉北的耳尖一下子红了，他用手肘把沈明朗抵开，“说得就像你一定会赢似的，你上课都没认真学……”

沈明朗“嗯哼”一声，扬了扬下巴做出可怜的神色，“对呀，要是我也输了，也是被你连累的，谁叫你非要答应那个“胖老虎”来比赛，我也被你牵连了……”

“……”这话一说，冉北心里还真的愧疚了起来，他埋下了头，两只小红耳朵像小翅膀一样露了出来，他“嗯嗯”地哼了两声。

正准备抬头的时候肩膀被一环搂住，热气又从耳边传来，“好好比，别逞强，再不济，哥哥拉着你跑，”沈明朗说。

这两句话像是在冉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点了一下，冉北看了他一眼，沈明朗眼睛分明笑着，嘴角却不知为何退了下去。

他乖乖地点了两下头，顺着这个姿势，转了转手中的签字，上面的字体令他刚提起的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五皇子萧煜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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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在一旁摇着蒲扇，小曲子上来递给他一杯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把茶送到了常安帝的嘴边，“陛下，喝口茶……”

辰时过后，烈日从云边钻了出来，此时是早晨最热的时候，常安帝眯着眼睛，头顶是降暑的草棚，微微透出的一丝光芒也被雨伞所遮挡住了。他就着常平的手，抿了一口茶，事实上他已经被热得连水都不想喝了，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烦躁，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一众人……

常平把杯子递给小福子，又叫人拿来了冰块，命人拿扇在冰块前摇，直到常安帝舒爽地看了他一眼，才含着唇放下了心来……

“常总管……”有人小跑到面前细声喊道，见常平没有动静又叫了他一声，“常总管……”

常平斜眼看了他一眼，“嗯？”

小曲子左右看了看，小声地凑到了他的跟前，细声说道：“莲妃娘娘说要见陛下，现在正在教场外等着呢……”

常平眉梢一动，小曲子继续说：“要不要通报陛下呢？”

“先不吧！”

小曲子看了看天边的烈日，“可莲妃娘娘还在外面等着呢，这烈日有些大，娘娘那身子恐怕有些熬不住……”

他话一说完，只见常平转身看向了他，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两个人的声音本来就小，只是转身的时候常安帝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常平眯眼回答：“新进的小太监不懂事受了罚，闹着呢陛下……”

前些日子宫里从外面选了一批小太监进宫，因为不熟悉闹出了好些事端，常安帝转回了头，对常平吩咐道：“好好处理。”

常平“诶”了一声，索性停了蒲扇，把小曲子叫到了一旁。

离开常安帝身旁，常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教育小曲子说道：“每日寝宫门口都跪了好些人，陛下也要一一见吗？”

“可……”

小曲子被他的脸色吓得说不出话，只见常平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正在看‘打狗’呢，你莫不要坏了他的兴致？”

常平常年侍奉常安帝身旁，生怕坏了皇帝的兴致，莫说莲妃最近要闹什么常安帝一清二楚。

鸟群成群结队飞过长空的时候，天空像是开了一道黑不见底的口子，紧接着，口子消失，伴随着一声长叫，底下的人一一上了场。

从宣布了对手的名字开始，萧煜恩就开始期待，他搓了搓手，朝冉北抛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似乎写着“你终于落到我手里”。

这么大的场地，冉北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萧煜恩咬咬牙，心想，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沈明朗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看了看场上的每一位皇子，脑海里想着父亲的警告，“凡事谦逊，不可当出头鸟。”

出神之中，冉北用手碰了他一下，“怎么了？”

沈明朗又装上了那副虚伪的笑脸，“紧张？”他问冉北。

冉北提醒他：“第一回合，是你和萧祁明……”

沈明朗：“……”

.

沈明朗不怪自己运气差，只是怪自己抽到的人是萧祁明。

虽然立储大典还没有召开，但萧祁明的太子身份，像是击鼓传花，宫中人无不知晓。太子自然应该打头阵，既能给之后的人一场下马威，又能做好皇家典范，所以沈明朗如果赢了，便和直接打皇帝的脸没有两样。

看来困兽不止冉北一个人，

他的上场让看台上的妃子们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好戏般地眼神看向底下的人。

沈明朗自然知道，这个出头鸟他不但不能当，还要输得漂亮，至于怎么输……

裁判握着两个人交叠打招呼的手，他是禁军请来的，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像是谁动手就要砍谁一般。

待他松开，锣鼓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萧祁明没有立马出手，分开之后两个人迅速滑退了一米的距离，双方均以马步姿势站好，双拳紧握，端详着对方即将出手的招式。

沈明朗余光之中撇了一眼看台上喝彩的王子皇孙，随即扯了扯嘴角向前便是一拳，他没有立马拔剑，萧祁明也没有拔剑，只是侧身躲过了他一拳，沈明朗借力转身，用腿勾住了萧祁明的腰，萧祁明也不甘示弱，扫腿将其绊倒……

第一回合，场面好一阵热闹，看台上的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两个人从台上一侧滚到了另一侧，萧祁明欲起身拔剑，顺着发力滚了半圈，背对着夹住了沈明朗的脖颈，沈明朗被夹地一瞬间喘不过气，但本能让他用脚掌抵住了萧祁明腰间的剑鞘……

是时候了，两人挣扎，萧祁明腿间的力道越来越小，在对方即将松开脚的时候，沈明朗的脚掌立马松了力……

——噗呲。

剑已出鞘，萧祁明旋地而起，两人再一次分开了一米的距离，起身的一瞬间，沈明朗也拔了剑……

烈日之下，两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

萧祁明的身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沈明朗突然明白过来，萧祁明右腿的大腿处有伤，喘息的时候在轻微的发抖，但站地的时候仍然是左脚在前右腿出力，萧祁明也在让，他也不想赢。

所以，不能久战。

但他没有机会思考对方的伤是怎么来的萧祁明的剑已经向他指来……

——哐当。

又是一个回合。

沈明朗一个侧身，手中的剑左劈，避开了萧祁明的招式，萧祁明的剑尖点在沈明朗的剑身，随即一个画圈，让沈明朗连连退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沈明朗剑柄反向飞出，又往后退出了好几步……

快下擂台了，皇家的擂台是不便见血的，如果掉下去他便是输了，但这样太过明显了，沈明朗扯了扯嘴角，反手捡起了地上的剑。

烈日之下，两个人的胸口都重重地起伏着。

最后一回合。

在萧祁明带着剑飞身而来的时候，他左掌撑地，倒身踢向了萧祁明的左腿……

速战速决！

只见沈明朗在空中翻身，侧身挡住看台的目光，腰部飞向了萧祁明的剑……

可能只差一毫米，萧祁明立马收回了手。

膝盖跪地的时候，沈明朗在笑，“六殿下剑术精湛，实在不是您的对手啊……”

萧祁明的剑指向地面，表情一如开场那般，冷漠地看着沈明朗，他的眼神在说“我不信”，没有丝毫动容。

沈明朗抓紧机会，在裁判宣布地时候一个闪身溜到了冉北身边……

“这就是沈程瑞之子？”常安帝问旁边站着的常平。

常平：“是的陛下，他进宫的时候，您还指点过他呢！”

常安帝完全记不住几个月前沈明朗进宫时候的样子，他的眉眼放松了下来，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好！”

常平又笑嘻嘻地退回了自己位置……

沈明朗跑过来的时候，冉北还没有从刚才的那场较量中反应过来，他看着沈明朗越来越近的脸，心情暗沉了些许。

朝夕相处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交手的萧祁明应该也发现了。

沈明朗在藏，他不想让别人发现，可他又在展示，把他甘愿示弱的心展示在大家的面前。

入宫以来，沈明朗中表现得一无是处，上课打盹儿，学武的时候从来没有赢过，就连有时候先生问话，也是胡编乱造般。可能那时人多，冉北从来没有注意过，但今天他是看清楚了……

“我输了！”沈明朗坦然地耸了耸肩膀，他的眼角在笑，表情又是那个没个正经儿的样子。

沈明朗看着冉北，冉北却突然撇开了脸。

萧祁明比完赛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冉北看到，他看了沈明朗一眼。

改了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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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