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雪重殊还是绮霜尊的小徒弟,常年待在忽来峰,和天天往外面跑的沈棠蔌被称为“仙门第一宅”和“仙门跑断腿”。
作为雪重殊的亲亲师哥,沈棠蔌倒是每年能保底见他一面,因为每逢人间除夕,他们师徒仨就会在慈悲崖摆上一桌佳酿美味,唠唠家常。
忽来峰终年积雪,养得雪重殊自小寡言冷淡,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蛋,浑像只小冰棺。而沈棠蔌向来嘴甜,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他嘴巴不停,将这一年来的历练绘声绘色地重现一番,逗得沈微之哈哈大笑。
雪重殊总是坐在一侧,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为沈微之斟酒,要沈微之主动问话才会回答。
除夕夜之外的日子,沈棠蔌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能和宅王碰上的机会少之又少。若逢偶遇,雪重殊也只是停下来,遵循长幼规矩向他问礼,被他最贱地逗弄几句,便一言不发地冷然远去。
那时候的雪重殊都很难遇见,闭关百年的雪宗主估计比埋葬地底的骷髅骨还宅,想接近他,简直难上登天,想与只双修,无异于登上天之后还要把天都捅破。
沈棠蔌思来想去,决定先入神元宗,近水楼台,伺机而动!
飞剑掠过云层,宣清无和秋长澜往神元宗赶去,两把剑保持平行,且挨得极近,宣清无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秋长澜撞飞落地!
在他身后,沈棠蔌用折扇挡住侧脸,顺带挡住秋长澜凶猛锐利的瞪视。
人间山河眨眼即过,眼见就快要到神元宗了,宣清无再也忍不了,说:“长澜,莫瞪了,我都替你累!”
“就是。”沈棠蔌关切道,“别把眼珠儿瞪掉了,多吓人呀。”
秋长澜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可他永远忘不掉自己被宣清无和众人齐心协力、辛苦艰难地从山壁上抠下来时,浑身漆黑、头发呈半环状冲天而起、腰带尽碎、两条腿宛如赤/裸焦炭的丑陋模样!
更忘不掉师弟师侄的憋笑声,以及宣清无忍笑至抽搐的眉毛!
想他堂堂帝东阁少阁主,在未入神元宗前是金尊玉贵,入了神元宗也是一路打怪升级,荣升二师兄之位,去哪里不是备受瞩目?如今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一巴掌拍到山壁上抠都抠不下来,这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放在脚底下碾踩!
秋长澜猛地向沈棠蔌的方向俯身,狠声道:“姓沈的,我记住你了!”
“记住我干嘛呀?”
“我就是记住你了!就算你化成灰,我也不会忘记你!我记你一辈子!”
“不要说得这么直白!”沈棠蔌移开扇子,露出明亮的桃花眼,一双红痣也为难地皱了皱,“你长得是还不错啦,可我喜欢善解人意、俏皮可爱的,你太凶了,而且我看着你也没有心跳加快。”
秋长澜一懵,随即怒道:“你这恬不知耻的无耻狂徒!”
“我怎么恬不知耻啦?不是你说要记我一生吗?约定一生,白首到老不就是山盟海誓么?”沈棠蔌当真不解,还很不耻,“被拒绝就怒然相向,口出恶言,少阁主真是没品!”
扇子一合,灵巧地转了几下,抵住秋长澜的眉心。
秋长澜浑身一僵,沈棠蔌已经凑近,悲悯而慈霭地看着他,“年轻人,断去你的爱恨,莫要念我不忘,生了执念情障。”
“你——”秋长澜气得往后一翻,被宣清无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两把剑受力一撞,三人顿时以诡异焦灼的站姿叠成一团,从上空跌落!
“砰!”
三座人形小山撞上神元宗的禁制,同时往上一弹,一落,反复几次,终于被一道好心的灵力包裹着落地。
沈棠蔌头晕眼花,单手撑着万剑台上的圆形高柱,对着疾步凑上来的秋长澜:“哕!”
“!”秋长澜眨眼间往后掠去,嫌弃地伸手驱散面前的空气。
宣清无正好衣冠,上前朝那好心人行礼,说:“鹤长老。”
来人穿一身白底宽袖道袍,袖口伸展两簇金梅,发须花白,身形清瘦,瞧着倒有仙风道骨之相,正是神元宗九长老。
“不必多礼。”鹤飞笑呵呵地抚着胡须,“这回倒是回来得早。”
宣清无说:“弟子等在碧穷山发现怪事,心觉有异,特意赶回宗门,呈报长老阁。”
“要紧事耽搁不得,大长老正在阁中,你过去就是。”鹤飞说罢转头——
不远处,二弟子将一脸生的青衫少年抵在长柱上,脸色宛如吃了狗屎牛粪,两张嘴你来我回的说个不停,不用听、看表情也知道应该是在问候各自的老母。
他诶了一声,问:“那位小友是?”
宣清无斟酌一瞬,没把沈棠蔌之前放的大话说出来,“是沈寄青公子,来投入宗门的。”说罢行礼,“弟子告退。”
秋长澜用剑柄敲着沈棠蔌的扇子,说:“你来历不明,却要入我宗门,谁知道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大师兄人善脾气好,他信你,我可不信你!识相的立马离开神元宗,否则我查翻你的老底!”
“查翻我的老底?”沈棠蔌突然叹气,“我本就不知父母家族,也不知从哪里来。”
秋长澜狐疑地睨着他。
沈棠蔌睫毛微颤,好似蝴蝶脆弱的翅膀,再抬眼已眼眶微红,柔弱可怜地道:“没想到少阁主虽然脾气不好眼高于顶不懂人话不讨人喜欢——”
秋长澜拳头咯咯响,“你!”
“——但却是良善热心之辈。”沈棠蔌感激地合掌,“那我就在此多谢少阁主了,相信帝东阁家大业大,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如果办不到也不要紧,毕竟贵阁苦心研究阵法,别的能力没有,我也可以体谅。”
“你、你!”秋长澜猛地伸手捂住心口,倒退一步,一脚踩在凑上前来的鹤飞脚上!
“啊痛痛!”鹤飞抱脚惨叫,怒而挥袖,将秋长澜扇飞出去!
“姓沈的,你给我等着!”
秋长澜宛如一根长木,直挺挺的飞过万剑台,撞入某座峰间,惊起一山的飞鸟灵禽——“砰!”
沈棠蔌收回眺望美好风景线的目光。
这时,鹤飞已经放下无辜受难的脚,又恢复一派仙风道骨,他两步站在沈棠蔌身前,目光上下一扫:唔,嫩的哟,灵力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小脸蛋也忒俊了!
鹤飞嘴角弯起,慈祥地说:“听说小友想投入我宗门下?”
“正是。神元宗乃仙门第一宗,底蕴深厚,前有神元仙祖开山立派,后有绮霜尊匡扶仙门,如今上有岱渊尊坐镇,九位长老修为高深,下有清无师兄等弟子年少有为,可谓是人杰地灵。”沈棠蔌真心实意地作了揖,“晚辈仰慕神元宗风采,愿遵循神元祖训,诛邪除恶,证我大道。”
鹤飞抚着长须,说:“没错,我敢说仙门五宗,我神元宗就是最好的!我也很欢迎小友入门,毕竟我宗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收新人了,作为招生处长老,我也急啊!”
沈棠蔌惊了:“怎会?”
神元宗位列五宗之首,还是第一剑宗,怎会五十年收不到人?莫非是小冰棺实在不讨喜,所以小白菜都不愿意入门?
“先尊脾性温和,他在位时,我宗除了‘诛邪除恶,匡扶正道’的祖训以及‘不可与奸佞为伍、不可戕害同门、不可残害民众’的底线,基本上就没什么规矩了。但如今我宗是岱渊尊掌位,岱渊尊不苟言笑、持正严苛,寡言冷硬,继任后更是冷酷无情,御下甚严!”鹤飞捂嘴,用气声道,“和之前可是大有不同了。”
沈棠蔌可以想象,说:“偌大宗门,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两位宗主脾性大有不同,做事风格也自然不同嘛。”
“话是这么说,毕竟修习之人要自律自持,只要自己持身清正,多些规矩束缚也没什么,不过要紧的不仅是门内规矩多了,那入门的规矩也多了。”
鹤飞掏出一叠厚如薄砖的玉简。
“这是新人入门的资格确认、入门考验、入门后为期一年的修行复查、最终确认入内门的正式大考,小友请看。”
沈棠蔌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
【新人入门资格:不论贫富家世,只需清白周正,德行无亏。
入门考验:若年纪尚幼而天赋奇高者,可由九位长老测验天赋,斟酌收纳,定期考教,懒惰无德者驱赶出门;否则必须经过入门考验,方可入门。考验如下:诛灭邪魔百只、登天阁过第一重、思过崖清修一日一夜,以上需得在七日内完成,完成后可入外门。】
登天阁是神元宗门内弟子修炼的地方,一共九重,越往上越危险。百年前这可是雪重殊的第二个家。
思过崖则是用于惩罚犯事弟子或者锻炼意志的地方,崖底是方小型世界,只有夏冬二季,光是剧烈寒暑之气就很难捱,更别说还有凶兽野怪阵法等各种各样的危险,新人在底下待一日一夜,不死也得脱成皮。这是雪重殊第三个家。
还有邪魔百只……
沈棠蔌真诚地问:“岱渊尊根本不想收纳新人,是这样吗?是吧?我觉得是。”
鹤飞腼腆道:“小友且继续往下看。”
【修行复查:每三日一查,七日一查,半月一查,一月一查,一季一查,半年一查,长老心情好的时候一查,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查,结了道侣一查,受了情伤一查……总之想查就查。年底正式大考,通过者,可获得入内门资格。】
沈棠蔌不想看了。
也就是说,他还得花一年的时间待在外门?那他近水楼台个屁啊,怕是连忽来峰的山脚都摸不到吧!
一年啊,到时候他都死透了!
沈棠蔌“啪”地合上手册,难过地问:“可以走后门吗?”
鹤飞也难过地瞅着他俊俏的脸蛋,很是不舍地说:“这个恐怕是不——”
话音未落,鹤飞的视线从沈棠蔌肩侧掠到百米外,立马神色一变,后退两步,遥遥拜道:“宗主!”
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听翠翠念了一百遍“你是去和岱渊尊双修的”,以及自我安慰了一百遍“我的演技天下第一”,但此时此刻,沈棠蔌还是不禁后退半步。
想文名想到头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神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