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祠缓缓睁开眼睛。
他闻到很新鲜的柑橘类水果的味道,足够清新,让他胃口里不断翻涌的恶心缓解了一点。
一双修长的手在他面前,认真地剥一只葡萄柚。
苏祠没有动,他被那只葡萄柚吸引了注意力,想起在网上看到过,如果有人帮你手剥葡萄柚那就嫁了吧,你们可以在事前或事后的浴室里分享这只汁水丰沛的水果,就像热带雨林里两只缠绵的吗喽。
他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醒了!”
唐晏楼惊喜地说,那张熟悉的斯文面孔在苏祠面前晃起来,取代了葡萄柚。
唐晏楼抽出湿巾擦了擦手,关切地摸摸苏祠的额头。
“真吓人,”他说,“打A级怪打到昏过去,太丢人了吧苏天师。”
苏祠坐起来,他身上没有感觉受伤,只是脑子还有些痛,伴随一点点恶心。
“轻微脑震荡,”唐晏楼适时解释道,“这感觉是不是很稀奇?你上一次脑震荡是什么时候,婴幼儿时期?”
“你没事,”苏祠认真地看着他说,“太好了。”
唐晏楼喋喋不休的嘴皮子顿时闭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低下头,继续与那只难剥的水果作对。
“我当然没什么事,除了险些被南岸谋杀,如果不是秦芮部长说他这学期已经累计逃课27次,把他强制遣送回学院了的话。”
秦芮。
苏祠很快想起来,南岸在直升机上帮他草拟任务报告之后,就询问过是不是直接发送给秦芮——执行部部长,苏祠的顶头上司。
秦芮部长也是相当具有传奇性的天师。
苏祠他们还在超管学院的时候,秦芮是他们当时的教导主任,治学严谨,积威甚深,以酷爱开组会的行为模式,轻轻拿捏了一众心高气傲的小青年。
传说中,能让秦主任给点好脸色的学生,只有两个。
一个是苏祠——那是很正常的事,超管学院几乎没有老师不喜欢苏祠。
还有一个是秦主任的爱徒,唐晏楼——那种执行纪律一丝不苟的,风纪委员类型的学生。
唐晏楼把完美剥好的葡萄柚放进果盘,以妙到毫颤的力道切成小块,没浪费一点汁水。
“吃点吧,医生说能缓解恶心。”
苏祠乖乖地叉了一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果汁在舌尖爆开,果真带来一阵舒适。
他很愉快地想:真是贤惠。
唐晏楼好像是忍了忍,没忍住。
“你是怎么想的,”他几乎是叹息地问苏祠,“最后出现的那次攻击来源不明,威力莫测,你怎么敢直接撞上去挡的?”
苏祠:“我想松泠可以先把那只妖兽杀死。”
唐晏楼咬了咬牙,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你想?你能确定吗?时机只在毫秒之间,万一在你能展开领域之前,那道鬼气已经落在你身上了呢?”
苏祠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不是特别确定。”
可当时,如果他都接不住那道攻击,被困在鬼蜮中的唐晏楼他们,就更必死无疑。
唐晏楼的声音在颤抖:“你逞什么英雄,万一你……你死了呢?”
苏祠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开口,听上去多少有点委屈。
“可我答应过你,”苏祠小声说,“我会保护你。”
唐晏楼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知道吗?”唐晏楼带着一点颤抖,把脸埋在双手中,虚弱道,“你昏迷了52个小时。”
苏祠一怔,他感觉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怎么会失去意识这么久?
“这52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出意外怎么办,我在想你先前跟我说的话,想我对你的回答——我在后悔。苏祠,我唐晏楼从不后悔。”
苏祠有一点手足无措了。
“你别……”他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你别后悔。”
唐晏楼笑出了声,他看着苏祠,努力想要摆出严肃的表情,可总是破功,眼睛里都是暖暖的光。
“真是的,”男人笑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扰乱了我的心,却那么理直气壮,擅自决定当个无畏的英雄,都不考虑我会受伤。
唐晏楼握住苏祠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苏祠,你畏惧死亡吗?”
我畏惧死亡吗?
苏祠不由垂下眼睛,他的心脏随着这个问题跳了跳,生怕被看出眼底的倦怠。
“我当然不想死,”苏祠凝视着病床上简单的纹路,“只是有时候,会忘记考虑那么多。”
有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午后安静的病房里,阳光透过干净的窗子照进来,把窗台上的几盆绿植映得鲜嫩可爱,监测身体数据的仪器“滴——滴——”地缓慢响着,没有一丝异常起伏。
苏祠平静地顺着唐晏楼的力道,与他对视,眼中也没有一丝波澜。
“你不是‘忘记考虑那么多’,顶级战士总是必须考虑全局,不然你根本走不到现在。”
唐晏楼看着他,反倒显出一点烦躁。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总是想保护所有人,因为永远是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一个,所以如果有人丧命,你会觉得那都是你的过失。”
苏祠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没有吭声。
“但是你知道吗?这种思维的底层逻辑是自毁,”唐晏楼的握住的力道更大了,“老师早就私下与我说过,就是因为这种心理,她不敢安排你去三总队。当年我们出实习任务的时候,她就私下说服了三总队的教官,降低了你的评分。”
苏祠皱眉:“为什么?”
他总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当然理应负统领全局的责任。
“因为你不适合救人,甚至不适合有队友,”唐晏楼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自然当与袍泽亲如手足,视受困人员安危为首位,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永远要优先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们的命不比任何人轻。”
苏祠与他对视,那种偶然露出的柔软的感觉消失了,他坐在病床上,手里仍拿着叉葡萄柚的叉子,可唇线绷直,面容冷硬。
“但如果有人丧命,”苏祠说,“就是我的过失。”
唐晏楼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他看上去很像摔碎什么东西,可很快自己控制下来,只是放开了握住苏祠的手。
“你去最后一趟火车之前,”唐晏楼生硬地问,“说有话对我说。你想说什么?”
苏祠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呃,我只是感觉,今天——我是说三天前,对你的喜欢,好像会对你造成困扰,其实你不用在意,也不用总想着、想着要回应我。”
苦情戏结束,他们又回到狗血火葬场关系的正轨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祠自认为自己这话是为唐晏楼考虑,可他总感觉,对方在听到之后更生气了。
“这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吗?”唐晏楼简直咄咄逼人,“对别人说喜欢,不要求有回应——真是情圣啊苏天师。”
苏祠有些困惑,他平时看小说的时候,这种“隐忍温柔的爱”明明是加分项。
唐晏楼猛地站了起来:“你根本就不懂。”
“什么?”
“我不相信你懂得什么是爱,”唐晏楼咬牙道,“苏祠,这52个小时中我一直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你这个自大又傲慢的……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
啊。不相信也可以理解。
苏祠宽容地想:被渣过的人总是会竖起厚厚的心墙,没关系,我可以一点一点感动你。
“况且我想我们不合适,”唐晏楼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我刚才、以及三天前说的话有点重。但是苏祠,或许我很卑劣,但我的爱人,不会是个总想着救所有人的大英雄。”
“你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前,不要再对我说喜欢。”
苏祠愣了一下,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
不待他有什么反应,病房的门,突然被小心地敲响了。
唐晏楼一顿,调整了一下表情,又回到了风度翩翩的唐部长模式。
他沉声道:“进来。”
门被礼貌地推开,许芊葳小心翼翼地探进一个脑袋,看见苏祠好端端坐着,不由露出高兴的表情。
唐晏楼皱眉:“怎么了?”
“啊,是是秦部长的电话,她说苏、苏天师被投诉了,”许芊葳明显还有些不大熟悉这些称谓,“不是什么大事,让您看着自己处理。”
“……投诉?”
唐晏楼怪异地重复这个词,超管局不是普通的对外业务部门,基本不和普通人接触,就算是专业负责救援的第三总队,在任务结束之后,也会有专业人员找到被救群众,对他们进行记忆消除。
苏祠倒是很快反应过来。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苏祠说,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差点忘了,还没跟秦老师汇报,那个最后出现的神秘厉鬼,可能拿到了我的血。”
唐晏楼猛地扭头:“什么!?”
对于他们的主业风水玄学来说,人身上的血脉精气,是最为本源而强大的东西,许多诅咒阵法都与血有关。
每一个风水师都会全力保护自己的任何生物信息,尤其是血液。
“是因为列车上急救包的置换法则,”苏祠说,“有人伤得很重,那是个‘淘金伥’,我本来不想救他,不过……”
他看了眉头越皱越紧的唐晏楼一眼,没把“我签了你的协议”说出来。
但即使苏祠不说,以唐部长的智商,也迅速猜出他的未竟之意。
他的眉头拧的死紧,发现那个在冲击之下,“趁人之危”让苏祠签下的协议,真是个烂招。
苏祠的作战风格是比较暴力,但以他处理的任务难度,本来就不可能苛求遵守规章制度。
那种无礼的要求,会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相比于有数的善后资金,像这个等级的专员,是超管局更重要得多的资产。
唐晏楼满脸的风雨欲来,扔下一句“以后忘了那玩意儿”,率先气势汹汹地走出病房,去找举报人的麻烦了。
许芊葳满脸好奇,忍不住问慢条斯理的苏祠。
“‘淘金伥’是什么?”
“品行卑劣的人被老虎吃掉,身死成鬼,会设法引诱其他人来,让老虎吃。为虎作伥,我们把这种鬼称为伥鬼。”
苏祠注意到这姑娘“707实习社工”的胸卡,“707局”是超管局的对外编号,而本身具有玄学天赋,又经非正常渠道接触到超管局,被吸纳进预备队的编外人员,就是实习社工。
实习社工如果能通过考试,是有机会拥有正式编制的。
苏祠继续解释:“通常,普通人都是被动被召唤进入鬼蜮——也就是你们之前接触的‘游戏’。你应该有注意到,这个‘游戏’有不同的‘副本’,还有评级,这是因为进入过鬼蜮的人,身上会带有印记,如果没有被局里的专业人员消除,今后会更容易被召唤进鬼蜮之中。”
许芊葳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也太倒霉了吧。”
苏祠却摇摇头:“有些人不这么想,。经历过更多‘副本’的灵魂会更加美味,鬼蜮主人们为了吸引这些人,会在‘副本’中布置一些好处,让他们获得常人难以企及的能量,甚至带进现实当中。”
常看无限流小说的许芊葳很快理解,就是让玩家提升等级、捡装备嘛。
“有一些人,会主动利用这种规则,到鬼蜮中‘淘金’,”苏祠说道,“而他们如果能给鬼蜮‘拉客’,就能在接下来的一场游戏中,获得某种先机。”
许芊葳倒吸一口凉气。
苏祠带着她,走到另一间病房门口,唐晏楼已经进去了,苏祠也平静地走进去,对许芊葳说道:
“那就是淘金伥——幸好他还在这里,没有跑掉,根据《管理条例》,这种卑劣地出卖同类灵魂的伥鬼,会被收押受审。”
病床上的男生,赫然就是在列车通过隧道时,失去双手的那人,他正满脸惊恐地对唐晏楼说着什么。
而唐晏楼指尖夹着符咒,往他身上一贴,他便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不能动不能言,只有眼睛在慌乱地转动。
“不好意思,”唐部长文质彬彬道,“《未成年人保护法》,不适用于超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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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