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魔女后妈，我万分虔诚 第29章 被淹没的城市

辰星点点，穿过闷热的空气，执着地将幽微的光芒投射到泼了墨的天幕，钟声沉沉，越过朦胧的树影，催促着未眠人快将心事交付于不休的鸣蝉。

叶欧佩西慢慢等着波齐，等他从号啕大哭变成轻轻啜泣，等他把擦眼泪擦鼻涕的纸巾堆满了宿舍的地板，等他终于变得平静，变得过于疲惫。

“不是的，他并非是那种严厉的风格。”波齐再度开口，声音还带着些哽咽。好在他的情绪已经宣泄得彻底，不会因难过而说不了话，也不会说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是么。”叶欧佩西小声附和。也许此时身边的室友并不需要一个聪明的分析者，反而更需要一个贴心的倾听者。

波齐连连点头。“从前我只觉得神侍大人神通广大，又被圣光所笼罩，即使对待普通人类庄严冷淡一些也是正常，但他好像并不是那样。与他对话，我甚至能感到一丝丝亲切，也许是他的用词没那么“公事公办”？总之，除了出现的频率很低，每次沟通时间太短，总体上我觉得他还算是一位很不错的母亲神侍。我害怕他，也只是因为我自己胆子小。”

回想刚刚确认得到录取名额的那一瞬间，波齐眼中焕发出一缕暖黄的光芒。“苦苦准备五年才考上魔法学院，我对能拥有这样一位母亲神侍是相当庆幸的。就算我不能得神侍大人更多更细致的教导，我也只以为是自己天赋不高、资质不好，不能讨得喜欢。”

“可今天……”波齐难过地低下了头，眼眶里断断续续的泪光又有重新连缀成线的趋势。“今天，神侍大人竟斥责了我……”

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头。那些无法消解的训斥还有无法接受的现实，都化作了波齐嘴角苦涩的笑。而叶欧佩西则由此生出了深深的疑惑——每一个虔诚的信徒、神明的孩子，神侍难道不该宽怀对待，显示出无比的慈爱吗？为何对一个上进的魔法学院学生，竟会反感到出言斥责？

母亲神侍，难道不该像母亲一样教导孩子，呵护孩子吗？

“也许是我太贪心了吧……”多少年的期待和梦想，原也只能换来一声叹息。

叶欧佩西真有点看不下去了，波齐仰起头让眼泪回流的样子是那样失落，和平时那个总是心满意足笑哈哈的男孩儿完全是两个人。

不善安慰人的叶欧佩西心里急得团团转，嘴上却跟上了阀门儿一样，越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忽然，他瞥到桌上有两张请帖！于是他像是找到了转移话题和放松氛围的救命稻草，两步冲过去拿了起来。

“是城主府发来的邀请，莉莉芙要开生日宴会了！”天知道，叶欧佩西本来一点儿也不在意这种事情的，但他知道波齐一向热衷于此。有件开心的事想一想，也许波齐就能从神侍的打击中快点走出来。

波齐低低地解释道：“是柯尔波克老师送来的，他叮嘱我们一定要按时去，原则上不允许缺席。”

诶？叶欧佩西预想中波齐的反应不是这样的，他即便不欢喜鼓舞，也会显得高兴一点吧？怎么现在……

“对了，叶欧，明天开始就放短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吗？”波齐突然从床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明天？可能会去工会吧。”叶欧佩西才想起来假期这回事。

“我准备回家一趟。”波齐说着，便开始收拾起宿舍来，收拾完地面，又整理起要带回家的东西。

“嗯？”叶欧佩西有点恍惚，但马上接着说：“挺好的，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回家这个词，似乎已经不在他的字典之中了。

“好啦！我要去洗漱了，今天早点睡儿，明天中午就能吃到想念好久的黄油焖鸡和菠萝苹果派了。”波齐用小皮筋扎起头上的一撮儿头发，一头扎进洗漱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这一夜，晴了好久的天空突然迎来了一场急促的阵雨，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风雨声，而宿舍里只有不甚安稳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梦呓。

第二天，波齐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回家去了，叶欧佩西照常在食堂吃了一份最便宜的早饭，就往工会的小矮楼跑。路上，他经过主教学楼，发现一张巨大的公告已经挂了出来——本年度选拔大考开始报名！

激动的叶欧佩西捏紧了拳头，他仿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考场，听到了即将开考的清脆铃声。心头仍在隐隐作痛，前去中央大陆营救莎莎的日子，也该近了吧。

公告下方有个小高桌，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书，不，确切地说，是一本报名记录表。悬空的魔法笔转着圈儿，吸引着叶欧佩西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后，叶欧佩西本想翻看一下，却发现这本记录表只有敞开的两页，根本看不见其他报名者的名字。算了，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不管对手是谁，他都会尽最大努力，争取胜利。

做完这一切跑远的叶欧佩西只留下了一道匆匆的背影，但这份报名记录却马上跑到了老师们的对话中。

“噢！这个名字我知道，是今年的新生里表现还不错的一个普通孩子。”琳达老师倚靠在教学楼的外墙上，用手指刷刷刷地翻看着考生姓名。

“是吗？”院长苏尔临奇先生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抬了抬眼镜，然后把鬓边一缕不听话的头发理得无比顺贴。“我们这里确实需要一些这种孩子，但也只需要一些。”

“院长先生不好奇他在选拔大考上的表现？我听说他私下里超级用功，兴许他能和莉莉芙、约朗他们一道进入前十名呢？”琳达老师问。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院长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城主府宴会的事。“那件事千万不能出差错，全部人都要确保到场。你和柯尔波克多费些心。”

“当然，既然是……您吩咐的，我们务必做好。”琳达老师回答。

*

马车嗒嗒，载着叶欧佩西奔驰在去往约里克城的路上。这趟陌生的旅途是他不曾设想过的，天知道，他十几年的生命里出过最远的远门儿也不过是在波鲁多城周边。

车夫将车赶得飞快，车里装着的和车顶绑着的物品发出叮铃咣当的响动，叶欧佩西看了一眼，大致有水、铁皮罐头、医药包、雨具、帐篷等救灾用品。

“约里克城现在情况这么严重……”

车夫感慨道：“可不是吗！那里的暴雨接连下了好几天了，要是再得不到遏制，诶……”

叶欧佩西到工会时发现蒲黎加人并不在，她在门口贴了张纸条，说自己正在约里克城救灾，如果有想要认领救灾任务的人，可搭乘工会的物资车前去，工钱按天结算。

他还想着，这次不按任务结算，正好可以趁着假期去一趟，做到三天假期结束就返回学院上课。若是工钱不少的话，应该够他买一颗避味球了。

没想到，约里克城竟已经到了需要工会救援的地步了。

这一路还算顺利，只是离约里克城越近，道路就越泞泥不堪，积水随处可见，有时路上还会突然出现大坑，这让心急的车夫和疲惫的马儿都更烦躁不安了。

“前边已经走不过去了。”叶欧佩西看着远处半人来高的水深，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车夫指着左边的一条岔路说：“走，咱们往那边的小山坡上去，会长的临时据点就在那儿。只是，这马车不好上去，要辛苦辛苦你了，小伙子。”

“我会尽力的。”叶欧佩西十分可靠地回答。

这会儿雨虽变小了，但还没有停，和凉凉的风混在一起吹在脸上、身上，颇有秋日寒凉之感。叶欧佩西穿着雨衣，身上没被淋得很湿，但他的眼睫已经被雨糊住了，鞋子也整个泡在了污泥水里。他背着两大包物资费力地抬头望了望山坡顶，那里竖了个醒目的红色标志，还有一些人影在附近来来回回。

“啊！”叶欧佩西从没在这样的暴雨后走过山间小路，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没事吧！”车夫赶紧搭了把手，免得他受伤。

叶欧佩西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摇了摇头，幸好东西没被摔坏。“工会的人都是走这条路吗？”

“没有。先前还都在城门那里，用不着走山路，这不，昨天又下了一整天，把城门口也给淹了，工会才不得不转移到了这个坡上。”车夫解释道。“加把劲，马上就到了。”

到了据点，叶欧佩西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天是黑沉沉的，没有电，没有灯，只有几根火把还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地坚持着。树是被风吹倒在地的，树枝被折断，树干凌乱地支在半空。路是脏乱不堪的，石头和泥沙到处都是，还有不知从哪儿被吹来的垃圾。人是慌乱的，冷得打颤的，饿得腹痛不已的，病得高烧不退的。

“是你？”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叶欧佩西的注意，火把的微光下，那个盘着头发，戴着雨帽，全身褐色工装，脚踩脏兮兮雨靴，手里还拿着半盒罐头的人是——蒲黎加？

叶欧佩西差点没认出来。他印象中的蒲黎加一直是一袭白裙，蓝发飘飘，是既清冷又严肃的工会会长。

“嗯，我坐物资车过来的，还有东西没搬完。”叶欧佩西说完转身要走，却被蒲黎加叫住了。

“不急，那些东西我再叫一些人一起帮忙去搬，我有些事想先问问你。”蒲黎加说完这些，看到叶欧佩西一身狼狈，又说：“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不过只能分你半盒罐头。没有水清洗，不过有毛巾。”

叶欧佩西竟然觉得这样的蒲黎加十分有人情味儿。在这样杂乱不堪的地方，这样风雨交加的时候，她不再像是办公室里那个原则感满满的会长，而更像一个等你来帮忙的普通朋友。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居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不过这些话叶欧佩西可不敢说出来，他乖觉地跟着蒲黎加来到一顶小帐篷下。说是下，是因为帐篷只有一个顶，侧面并不是封闭的。这里堆了一些物资，点了一根火把，放了两把简易的折叠椅。

“坐吧。”蒲黎加把那半盒罐头捧在手心，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问：“你知道，约里克城暴雨的原因吗？”

叶欧佩西有些诧异，他完全没想过会长会提起这个。

“也许，你的担心是对的。”蒲黎加望着帐篷外滴坠不停的雨线说。此刻，她的声音奇异地很柔软。“如果我们忽视火把之外的黑暗，安知有一天，那黑暗不会继续蔓延，直到把火把熄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