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韫赶回客栈。有搭着汗巾的小二看见她,认出她正是昨日一掷千金的贵主,即刻谄媚地上前迎道:“客官您回来了。”
文韫没有工夫理他。“劳烦让让!”客栈里熙来攘往,“劳烦让让!”她急急绕过楼梯络绎不绝的人流跑上了楼。
“砰——”
她正好看见他们客房前乌泱泱站立身着官服、腰系佩刀的好多官兵,为首的踹开了门,随后他们气势汹汹进了客房。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客栈喧闹但这层却出奇得安静,或许是知道官衙来了的缘故,房门紧紧闭着,但门后却探着无数双眼睛,正在观察他们这边的情况。
“瞎子?”
“真瞎还是假瞎?”
“哎呦,我的好官爷,就是借草民十个胆,草民也不敢对您撒谎啊!”
是掌柜的声音。
“他真是个瞎子!昨夜才来的我们客栈,与隔壁那姑娘,还有她说的那位朋友是一道的!昨日他正是她那位朋友搀着进来的呢!”
“这夜里黑灯瞎火的,说不准这瞎子作案,还要比常人来得更容易。”
“……官爷,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可真是高看他了哈哈。官爷啊,我们家做的可都是清白生意,哪敢动这窝藏包庇罪犯的心思,请各位官老爷们明鉴啊!”
“嘎——吱——”
客栈的门经年未修,稍微一动便嘎吱作响。屋内的阿乃循声抬起头,看见文韫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韫?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一大早的就不见你人影。你怎么还这身装扮……你这是去哪儿了呀?”
“我……就随便走走。这屋里太闷了,我出去喘口气。你这伤势还未痊愈,怎么就下床来了?”
文韫若无其事地合上了门,门又发出一阵嘎吱的异响,她走上前随后在阿乃身旁坐了下来,看了眼才发现她正在缝香包。
“我原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害怕那伙山匪发现我还活着,于是抹了点血在自己脸上也做死状,反倒侥幸逃过一劫。”
“阿韫?”听到阿乃在唤她,文韫猛地回过了神,“看你好像心不在焉的……”
“我觉得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自幼关照我的那位姑母吗?她就住在这浔阳城里。我打算收拾了东西明日去找她,你也随我一道吧。你师父如今杳无音信,那群山匪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咱俩都是无处可去,不如一同投奔我姑母。”
文韫现在心乱如麻,哪里还顾得及想之后的事:“再说吧。”她回头故意往身后门处的方向看了眼,明知故问道,“阿乃,外面怎么如此喧闹?客栈是来了什么人吗?”
“哦,好像是官府的人,听说是过来追查什么失踪案的真凶?我也不太清楚。方才他们还来过我们屋看过,那会儿你还没回来呢。”
“你用过膳了吗?”她又道,“我绣了些小玩意儿,同楼下那些小孩子换了点银钱。我们去对街那家福来酒楼吃顿好的吧。我之前还没来过浔阳,听闻他们家的醉鱼口味香醇,回味无穷,尝过的人都说好呢。”
文韫显然心思不在这些醉鱼还是醒鱼身上,她站起了身正要换衣裳道:“你先下去吧,我换身女子的衣裳随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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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官爷,您也知道,咱们城南这边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没事谁会干这掉脑袋的事!我想这之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客栈的掌柜还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扯皮以自证清白,为首的官差听得厌烦,挥手示意身旁的人可以撤了。
“啊!”
他们顿时拔刀而起:“何人喧哗!”
只见旁边客房忽然跑出来个花容失色的姑娘。看见眼前数把刀剑齐齐对着自己,她吓得连忙跪地:“大、大人……”
此时屁颠跟在官差身后的掌柜探出了个头,瞧清姑娘的面容时显然一愣:“贵客?”
官差似也没想到出来的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首的一抬手,后面的差役将佩刀收了回去:“你方才在喊什么?”
文韫慌乱将头紧埋在地上道:“民女不知各位大人在此,无意惊扰,还请大人恕罪!方、方才是民女坐在屋内,忽然看窗外有道黑影,似是个会飞檐走壁的人,嗖的一下便从这窗边蹿了过去!民女实在心怕,所以才……”
“黑影?什么黑影!”
“这,这民女没看清楚……只是看那身量,估摸像,像个男子的身影,好像是往……哦,对,是往那一方向去了!”
文韫眼一闭咬牙随手指了道方向,随即又将头赶紧埋了下去,伏在地上不敢直视他们。
他颔首,派了其中一人前去她们的客房里查看情况。那人回来后摇了摇头禀告道:“回禀大人,小的并未看见什么可疑的黑影。”
文韫紧张到连大气也不敢喘:“大、大人,民女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但看她语气真挚诚恳,不太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他思量了几秒,最后下令:“追!”
差役:“是。”
看官府的人总算撤出了客栈,掌柜的连忙要将地上被吓到虚脱倒地的文韫扶起,但回头却已经不见她的人影。
文韫闪现进眼前的客房,即刻又将房门关了上,适才背靠着门舒了口气,瘫软在地。但却看她方才拿命救的人正泰然处之在吃茶。
“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喝茶?!”
文韫凭着火气又站起了身,在他的面前脸色很不好地坐了下去:“你如今尚还在人追杀的名单里,好歹也躲两下意思意思吧?”
谢景云面色冷静地捏起盏新的茶碗,往里斟了盏茶:“他们追查失踪案的凶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躲?”随后他将这盏茶往前一推,“演累了?喝点。”
“不喝!”文韫没好气道,“我命都快给你作没了,谁还稀罕喝你这点破茶!”
但刚说完不喝,她忽然又觉得口渴。也是,方才演那一出惊心动魄的无中生有戏码,她现在确实觉着口渴得厉害。
于是她又很不情愿地接过。她气归气,但茶照喝不误:“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查失踪案的?”
谢景云淡道:“我是眼瞎,不是耳聋。”
文韫无语翻了道白眼:“你既然知道,你心还能这么大?你可知方才我为了救你,冒了多大的风险!”
“哦?”谢景云道,“就那道黑影?”
“不然呢?这茶真难喝。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他们要是发现我在骗他们,定然会即刻回头找我们算账,我们得趁现在他们还没察觉,赶紧离开这里!”
“你这是逃跑逃上瘾了?”
“你这叫什么话?我这不是担心你被抓吗,那不然我是为了什么?你若被抓住了,你的行迹岂不就是暴露给要杀你的那群人了吗。你要真在牢里被他们咔嚓一刀给杀了,那我到时候上哪里去给葛家庄的父老乡亲讨公道?”
谢景云淡定地喝了口茶:“你以为他们真会在意你说的黑影究竟是真是假。”
文韫愣:“什么意思?”
谢景云面无表情道:“这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天,当地知县今日才下令彻查此事。美其名曰追查,一无通缉令,二又不是对每家客栈,每间客房与每位住户一一细查。既是形式主义的东西,又为何要如此当真。”
经对方这么一点,文韫很快想通了所有事情。是了,她在沈府听她们说的只是那贼人猖狂,失踪男子的亲眷去闹衙门。知县应是难顶压力,所以才下了令说要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但忽然她又无话可说起来。眼前人这半天里都待在这方狭小封闭的客房里,却对窗外之事如此洞若观火。
“早知你这般胸有成竹,我何必多此一举,反倒自讨没趣。”文韫将喝完的茶盏推了回去,“再给我倒一盏。”
“你让一个瞎子给你倒茶?”
“你刚才不是倒得挺好的吗。”
“……”
“罢了。”文韫低头从褡裢里掏了个东西递了过去,谢景云摸出了这是银两,“昨晚在葛家庄我不是同你说过,这浔阳回春堂的张大夫与我师父有些交情。”
“我一早就出门去了这回春堂找他,但是他家小伙计说他不在。问起的时候说是昨夜三更被官府的人叫走的,还与我说了个消息昨夜全城的大夫皆是如此,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是与你有关。”
谢景云处变不惊将斟好的茶递了过去,文韫接过继续道:“他们算准了你受了重伤,应该会去寻附近医馆的大夫或者郎中治病,所以叫官府的人先将这些大夫郎中控制了起来?”
“不会。”谢景云却冷静驳回了她的推测道,“那群人杀我是暗地里的手段,自然不会摆在明面上。”
“哦,也是。好吧,我还以为这或许正是道线索,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文韫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即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这茶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这件事与你无关。”谢景云忽然道,“你没必要帮我查这些东西。”
文韫蹙眉却没有正面回应他:“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他沉默端起茶盏还要喝茶,文韫却起身从他手里抢过了茶盏,道:“别喝了,这茶又没什么味道,一点儿也不好喝。我带你去福来酒楼吃点好的,用我的钱。”
他们下楼时远远就看见等在客栈门边多时的阿乃,文韫恍然想起好像很久之前她答应过对方什么,忽然觉得心虚得紧。
阿乃也正看见了她:“你换身衣裳要这么久?我不是叫你动作快些,你怎么还……”
忽然她停了数落。
她这时才发现文韫身旁还站着个人物,她顿然一愣,连忙将她拉至一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这位眼盲的朋友也要去?”
“那总不能让他饿死在自己房里吧,那这家客栈的掌柜得多倒霉。”文韫也压低声音面露为难道,“人若一直待在房里会憋坏的。”
“你少给我插科打诨。”显然对方见多了她鬼扯的招数,已经不吃她这一套了,阿乃将头别了过去,“我没那么多钱。”
文韫拉过她往客栈外走:“我们的好阿乃原来是担心钱的问题。放心,姐姐我有钱!”
才出客栈,她却被一慌乱跑过的人迎面撞了上,失了重心被身后的谢景云及时扶住。
撞她的是个书生面容的人。他急忙对文韫拱手行了一礼说了句抱歉,文韫见状连忙也回礼说了句没事。
看得出他似有什么急事,说完抱歉很快又跑走了。文韫看着这人的背影,心却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